畫雪（組詩）

小西

早春

你所質問的

并不總是有回答

遠遠看去

山上開的可能是早櫻

也可能是紫葉李

僅憑顏色的判斷

容易對一只飛鳥產生誤會

衣角保持著沉默

被大風掀起的是傷痕

或是海水難以淹沒的情緒

礁石站在浪尖上

等著人們再次拋出魚鉤

有魚不斷地浮出

有魚迅速地沉潛

好比我們的寫作，筆尖順從了這些

就等于拒絕了那些

辛丑年桂花遲開

走廊空曠而漫長

到盡頭時，幸好幾棵桂花

用香氣結束了這種不安。枝頭上

一朵花緊密地連著另一朵

它們沒有時間虛構

也沒有縫隙容忍其他

我們之間是有過對話的

在去年，或者更久

關于年輪、土地、傷疤和女人

被推倒又重建的屋頂上

鳥們并沒有從雨中飛走

我站在那里，被其清脆的歌聲所打動

沒有樂譜和指揮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又無可挽回地從瓦片上流下來

橙子

橙子本身是個容器

汁液甜美，雖滿卻不溢

如果同樣懸于危崖

它比一列火車從容

所以她講了幾種打開橙子的方法

我都沒有在意

無非是讓傷害看起來更體面

吃相更優雅一點

但這與橙子何干？

我坐在那里翻看一本畫冊

迷上了畫家喬治·萊斯利·亨特的靜物

有果實、盤子和花卉。但沒有刀叉

并用了舒服的色彩來進行描述

不錯，他給予了沉默的事物

最基本的一種尊重

時間在輕微地裂開

一只鳥

也無法拒絕百合的香氣

當它回頭，時間在輕微地裂開

花朵猶如滾過胭脂的豹子

站在陽光之上，斑點閃耀

它幾乎令人忘記了

生活的困頓，言語的疲乏

更顧不上思慮一雙濕重的鞋子

在迷茫中，如何抵達清晰之境

只有迅速起身，記下這一瞬

因為用不了多久，豹子們

將褪去鮮衣，一一躍下枝頭

消隱于時間的背面

仍抱有希望

回到十一月

在深秋埋下一些角堇的種子

不奢望葉片從它針尖大的體內

突然冒出來。但仍抱有希望

對待微弱的事物

我格外小心翼翼

用明亮的色彩，掩飾深處的悲傷

是中年慣用的手法。

猶如面對病中親人，每一次

虛無的安慰，都是自我折磨

但仍抱有希望。在大雪來臨之前

如果能看懂石頭上的薄霜

是怎樣從外向內

慢慢打動了自己

畫雪

在白色的畫布上

表達曠野的雪，是困難的

大多用房子、樹和荒草來作為襯托

這遠遠不夠

還需要雪自身的陰影

來制造一場雪的存在

祝你一帆風順

下午五點，站在二樓往下看

一個戴著橙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

正準備過馬路，他懷里抱著一盆

綠色的植物。風很大

他不得不用手小心地護著

像護住某個明天

或者一個希望

我知道那植物的名字

它叫白鶴芋，也叫一帆風順

騎自行車的孩子

大地和風

給了自行車阻力

騎車的孩子，雙腳卯足了勁

為了登上小山坡

從坡底往上看

一棵楸樹正在盛花期

他騎行到那里，頭頂恰好戴上了

這巨大的花冠

年輕的母親，跟在后面

喊著他的乳名

那聲音像一滴雨，在下降的過程

被反復磨損，變細

直到在車輪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