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豪,1996年生于山東淄博,現居湖北武漢。
序章
這兒已經足夠安靜。
一種空曠得以被默許,
飛馳的背景不再把你
按在那一小塊舞臺上。
多少片沸騰的海,你經過了,
終脫去一身堅硬的藍。
現在,所有的努力散在晚風中,
你走下去,耳邊濤聲依舊,
一葉落而知秋,
萬葉落而冬天快要到了。
風景
想起了你,
在一種熟悉的困頓中,
連同第一次見到海鷗的愉悅。
緊接著,是晚歸的漁船,
快要升起的月亮,
你用手機拍下的遠處
黯淡如一幅素描。
最后是,幾個浪花打來,
脆弱的一瞬,
電子地圖上的舊標記。
暑熱
當一束光破空而來,
我們像預言中那樣
走向廣場和校園。
昨日的傘落在家里,
今天的晴朗掛在臉上。
七月盛大且莊嚴,
我們被高處的鳥鳴引領,
陶醉在公共的暑熱中。
沒有人告訴你,
這不過是一場雨
和另一場雨之間的留白。
老友
去年三月,在這老地方
我們曾分享過新鮮的一天。
說是新鮮,也不過是
隨處走走,或者
站在天橋上發呆。
看起來有點兒像談朋友,
但沒那么用心。
很奇怪,那一次我們
毫不費力地
找到了一些共同點:
比方說,不喜歡南方的雨天,
看不上寫詩的。
那天,一種滲透性的厭倦
把我們重新聯結在一起。
很奇怪,時至今日,
我還在南方的雨天里
寫我們看不上的詩。
而你在另一個南方,
已很久沒有消息。
觀察者K
整個早晨,
K都在觀察那架紙飛機,
它就掛在離窗戶不遠的
半截枯枝上。
在K眼里,它潔白,
平整,線條筆直,
像在等待著重新起飛。
偶爾,K也有抽離的片刻,
并非想起了古老的童年,
而是紙飛機的上空
闖入了第一聲鳥鳴——
這多少有些刺耳。
作為對岸的另一位觀察者,
我理解他的凝神
與走神,就像此刻,
我正把最后的余暉
斂在一頁紙上,忽然
又為漏進來的陰影而心悸。
歸途
我想,你已不必再重申
對于復雜性的渴求。
很多次了,
我們爭論在一首詩里,
圍繞著烏桕樹的枝葉
和軀干哪一個更美。
當然,這樣的說法
遠非貼切,誰又知道
我們自以為的枝葉和軀干
不是某片湖水的倒影?
就像第一次結伴遠行,
你迷醉在異鄉的燈塔下,
幾乎要失去描述的能力。
行行重行行,如今我們
踏上了各自認領的歸途,
車窗外,最后的積雪閃過,
我感到一種美妙的疼痛
占據了疲乏的四肢。
有寄
去年春天我們打開這個房間,
候鳥般慌亂地棲息下來。
很快克服了晨起的陌生,
和所有年輕的情侶一樣,
我們把外面的細雨帶進屋內。
某天你種下的薄荷枯萎了,
一叢蓬勃的現實滋長如苔蘚,
出于本能的回避我們在
沉默中共同想象冬天的雪。
而周六的下午依舊完整如初,
兩人相約向近處的湖邊走去。
樹蔭下飄滿了敏感的蛛絲,
它們時而纏綿時而飛散,
像我們的手不斷牽起又松開。
北寺橋
那么多橋倒塌在記憶里,
只有北寺橋是個例外。
這與它的高度無關,
更與那些年運煤的火車
從我頭頂呼嘯而過無關。
事實上,這種不可戰勝的堅固
緣于一個面目模糊的遠親,
他中年喪妻,兒子隱身南方。
在他也消失后的日子里,
我常常從別人語焉不詳的描述中
見他一次次重登北寺橋:
萬物如蟻的清晨,
小鎮還沒醒來,一個人
在他所能理解的最高處
迎風而立,忽然像鳥一樣領悟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