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糖人兒（組詩）

孔灝

簫

從一片汪洋的竹海中激流勇退

退到比天空更遠(yuǎn)

靜夜里？一泓簫聲清亮

倒映出遠(yuǎn)行者

蒼老了的容顏

“袒露心跡的方式有多少種？”

一根竹子自言自語

它洞開虛空？洞開時間的喘息

讓風(fēng)？自由地出入

把大山與大水連接起來的沉默

截取了清秀與堅(jiān)持的

一個片斷。截取了一場春雨

滿地的青草野花

張開傾聽的耳朵

往事翠綠

嘴唇吹動的月光

像一場霧

茶

茶水碧綠。坡上的暖風(fēng)

在杯沿？徐徐而至

又徐徐而去……

一只茶杯

帶來一條河對茶香的穿越

帶來春天的午后

滾燙、濃釅的？片刻沉默

被舌尖抵在上腭的歲月

漸漸地？由苦澀

轉(zhuǎn)為甘甜。生活總是有它自己的邏輯

多年前，你遠(yuǎn)離

多年以后？你看見自己

還站在原地

坡上的暖風(fēng)？在杯沿

徐徐而至。而又轉(zhuǎn)瞬即逝！

采茶的歌聲從鳥翅與陽光的縫隙中滑落

大大方方的茶樹們

又端莊？又漂亮

不做大哥很久了

不做茶樹的大哥

很久了。在滾燙、濃釅的

春日午后

一杯熱茶面對電腦

茶葉們？沉也愜意浮也愜意

看一棵茶樹在水深火熱里

把愜意浮沉的日子？過到底

長安

心中有月光的人，才可以

在長安的古城墻上隨便走走

汽車?yán)鹊镍Q笛不是搗衣聲

那高亢激越的秦腔

也早已沒了殺伐之音

春天的風(fēng)吹過，吹向我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她在千里之外正秀發(fā)飛揚(yáng)吧

應(yīng)該不會感覺到？那一絲絲的微涼

在長安的古城墻上，我只能這樣隨便走走

一個近視眼的中年男人

根本看不清遙遠(yuǎn)的前世

看不清前世的憂傷？和滄桑

我有小兒女的情態(tài)

我有老布衣的疏狂

我有渭水兩岸草木蕭蕭的吟唱

我有生我養(yǎng)我的黃海之濱

可以媲美一個強(qiáng)悍王朝的排天巨浪——

可是，在長安的古城墻上

我只能這樣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也已須發(fā)如雪

滿目清霜

鐵軌

這寒涼的金屬閃耀著未知的光芒！

多少次？我跟著它離開，又回來

那些與我擦肩而過的落日、星辰

它們放棄了多少所謂的追求和永恒呵

是這樣從我身邊一步一步坦然退卻的風(fēng)景

是這樣從生活里一次一次平靜走遠(yuǎn)的夢境

哦，其實(shí)所有的列車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

如果愿意回憶，或者回頭

這寒涼的金屬

這永遠(yuǎn)平行著的兩種選擇——

我已經(jīng)被十萬條江河永遠(yuǎn)地拋在了身后

還能不能，能不能用混濁的淚光

修補(bǔ)一小段，僅僅是一小段

早年間的海洋

舊長椅

和秋天對話是困難的

落葉堆積

踏窸窸窣窣的往昔而過

轉(zhuǎn)身？坐下

少年時的體溫

猶自燙人

真的已很少邁進(jìn)這座公園

甚至絕少

提起？或想起

陽光下的一朵花使我接近一個女孩的紅唇

可很快多云轉(zhuǎn)陰？終降大雨

愛情也謝了

舊長椅

你的顏色

也是她裙子的顏色

那種春風(fēng)里的江南的顏色呵

漸被明月的呼喚漂白

蝴蝶依舊飛來

有門？不叩自開

誰把初戀作為一棵樹呢

劈開，刨制？涂上我們故事的漆

你看蘇北地區(qū)一個沿海小城的普通公園里

一把暗綠色長椅

歷經(jīng)風(fēng)雨？多么幸福多么孤寂

俠客行

自古英雄出少年

俠客猶然

一柄劍是一段時光之水磨銳后的冷凝

劍鋒指處

但見得長江后浪推前浪

十步殺一人

以七步吟詩？兩步堅(jiān)忍

一步間了結(jié)一世的恩怨

俠客無淚

有八千里路的云月繁復(fù)紛紜

料最初的一點(diǎn)星光

早應(yīng)在劍影下黯淡

穿白掛素？仗劍臨風(fēng)

一曲笛聲于梅花中遍插江城

想大漠深處長河落日

待故人雁書來時

那燕山獨(dú)騎

已隨了雪花？在往事中蒼茫

俠客無家

枕劍而臥？向日而飲

一擊掌以十年為期驗(yàn)證回音

歸路迢迢

俠客是春風(fēng)中一葉飄零的江南

明月照處

母親的白發(fā)？是正義的呼喚

青山不老？俠客不老

遙憶紅杏樓頭？翠袖輕搖

一柄利刃既斬不斷回眸一笑

且向蕭瑟更深處

對秋風(fēng)夜雨？擲劍

長成芭蕉

吹糖人兒

羨慕過一只小狗

蹲守在你家門前

羨慕過一只貓

在你懷中，若無其事的慵懶

羨慕過梔子花

插在你鬢邊

羨慕南風(fēng)

吹過幾百年前的朐陽門

也吹過幾十年前

你的笑聲，和秋千

羨慕那個吹糖人兒的

保管了你的甜

羨慕那些被吹出來的糖人兒

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

成為，留下了當(dāng)年月色的

某段玉石欄桿

老海州的糖人兒有神仙也有鬼怪

有鳳凰老虎

也有兔子和螃蟹……

“對于美麗來說

什么樣的力量能使之內(nèi)外如一？”

也許

甜蜜，算是一種選擇

吹糖人兒的人

和時間

有秘密的約定

他賦予命運(yùn)以萬象之形

讓每一個做出選擇的人

注入自己的靈魂

亦如老海州

亦如你

亦如吹糖人兒

必有一聲吆喝

讓人

守住那個，想要出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