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遠

無論古今,自命為“文明”者,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自負,睥睨“野蠻”。
大航海時代,達·伽馬在印度洋擄掠了一艘摩爾人的商船。搶劫了財物后,他下令放火燒船,船長苦苦哀求:“我們是舉手投降的,并沒有絲毫反抗,請你放過我們吧!”
但達·伽馬又怎么會把摩爾人當“人”看?他坐在自己的船艙里,通過舷窗欣賞大火吞噬商船的景象,看著婦女緊緊地摟住兒童,聽著他們苦苦地哀求。最后達·伽馬下令開炮,把熊熊燃燒的商船徹底擊沉。
他沒有任何愧疚,因為“人類的良心”只作用于同一個等級的“文明人”。
這就是答案:受過教育的人,為什么會轉眼變成殘酷無情的劊子手……這就是所謂“文明”對“野蠻”干的事情!
美國歷史學家約翰·托蘭在他所著的《日本帝國的衰亡》中,這樣敘述日軍制造的南京大屠殺:“日本人為什么要對一個被認為是自己文化發祥地的國家施以如此慘絕人寰的野蠻暴行?這些暴行很有可能是在那些激進的軍官的唆使下干出來的。這些軍官認為必須教訓中國人……”
日本人總是熱衷于把侵華罪行歸結于“教訓中國”,在他們眼中,日本是文明先進的,中國是野蠻落后的,這種“教訓”并不需要文明層面的交流,“低等民族”只需要用恐懼來征服。他們甚至帶著道德優越感來進行這種武力征服,他們認為征服中國之后,中國人才會聽日本人的話,進而接受“高素質民族”的改造。這就是他們所謂的“文明”。
文明不是絕對的,更不是純粹的,文明之中,夾雜著野蠻,甚至可能在某些特定時期,文明被自身爆發的野蠻所吞噬。文明之中的野蠻,就像一個再健康不過的人,體內也有原癌基因,如何使其不惡化,是醫學上的一大難題。
我們相信,人類社會會不斷摒除野蠻,走向文明,因為絕大多數人向往文明,文明意味著尊重生命、維護人的尊嚴和自由、建立一種理性且科學的生活方式,讓絕大多數人有安全感。人類歷史正是因為人類對文明的追求與保護而頑強延續到今天,文明戰勝野蠻,是必然的。
但我們必須看到,對文明而言,野蠻如附骨之疽,即使在高度文明的軀體內,也隱含著種種反文明的野蠻因素,存在著惡化的風險。在今天,我們身邊有許多“現代的野蠻人”“文明的野蠻人”,他們甚至是高智商、能力超群、技藝嫻熟的那類人,他們有高度文明的外表,卻有著一顆沒有跟著進化的野蠻之心。我們不能再被野蠻——外部的與自身的野蠻——征服。
(余 娟摘自《新華每日電訊》,〔美〕伊桑·莫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