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運去西安

左右

西安最近之所以和北京有了緊密的關系，是因為我。

雖然人在北京，但我心里想著我的西安。想著我西安的父親母親、我一樣失聰多年的大姐、我的一幫學生們以及我眾多的親朋好友們，想著我的已有兩個多月沒打掃的小屋、小屋里堆滿灰塵的書房。西安最早暴發疫情的時候，我從界面新聞上了解到，我居住的小區是西安最早被管控的地域，二十多天過去了，小區的情況依然沒有好轉，形勢越來越嚴峻。

在北京學習臨近畢業，我恨不得能早點兒回到西安家里去。但小區物業處的劉姐告訴我，“別回來了，就算人進入了西安地界，也進不了小區”。她怕我不聽勸，“在北京乖乖地呆著吧”，把這句話強調了三遍。

一場瘟疫把人鎖在了屋里。我所在的宿舍采光位置極佳，窗外是一片藍天白云、暖陽高照、殘柳拂風的冬日景致，一切都是那么醉人、那么舒適，與近些天來西安留給我的印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西安人民二十多天忙著抗擊疫情，朋友圈幾乎都在曬來自全國各地人民援助的物資。幾乎沒有人的藍天下，西安抗疫人員更沒有時間停下腳步、放下心情去感受西安的暖陽。越是這個時候，我越覺得，能因為在魯迅文學院學習而完美避開西安疫情，太幸運了。

我在西安居住的小區是回不去了，我只好放棄了回家的念頭，一心操心著父母與大姐的生活。父母所在的社區防控條件特別差，是一塊即將拆遷的城中村。父母早已過了花甲之年，母親文化水平不高，不怎么會使用手機軟件;大姐聽力不便，與人交流比較費勁……他們都是與現代生活脫軌、與手機脫軌的人，如何在疫情中生存、如何買菜成了他們生活中的難題。

三周前，為了讓家人們生活方便，相互照應，父母所在的社區開始嚴密管控之前，我根據網上掌握的新聞動向，果斷地發微信視頻給父親，要求他帶上大姐帶上外甥女搬到他們社區一起生活。果然，剛住到一起的第三天，全西安所有的社區都被管控了。母親也比較聽我的話，我讓母親提前采購了糧油、米面、饅頭，家里存了不少。

但每天能夠吃到的新鮮蔬菜非常有限。如何解決家人們吃到新鮮蔬菜，成了我的心頭大事。我心急如焚，只能在宿舍里干跺腳。

白天路過北京的菜市場，我突然想起，雖然父母、大姐都不會網購，但父母居住的小區門口，不是有一家小超市嗎？小超市里肯定還有一些可以買回家吃的東西。我喜出望外地給遠在陜北坐月子的妹妹發了微信，讓她想辦法聯系到超市的老板。在父母社區生活了多年的妹妹，輕車熟路地要到了聯系方式，并與老板說明了父母與大姐的情況。妹妹給老板發去了二百元紅包，讓母親從超市提走了兩箱牛奶、兩箱方便面，以及其他零食。老板說，這是超市里僅剩不多的食物了，但老板堅持不多收我們的錢。

我一邊在微信視頻里教父母如何節省糧食生存、打手語教大姐如何戴好口罩保護自己，一邊在北京遠程教他們如何和社區保持聯系、護住自己的綠碼，用我微弱的力量去安慰、溫暖他們，我告訴父母，疫情時期，服從社區安排，不添亂就是最好的行善。很快，有社區志愿者聯系了父親，說允許父親每隔兩天一人出門采購。聽到這個消息，我們一家人舒了一口氣。

我從網上下載了盒馬鮮生、京東，上面的菜比平時貴了一些。對比一番之后，我從盒馬鮮生上挑選了一些比較耐放的蔬菜，諸如土豆、青椒、西紅柿等。我準備付款的時候，發現在盒馬鮮生上買菜需要排隊，于是我耐著性子等，每天下課或者早晨醒來之后，都會打開盒馬鮮生去瞅一眼。等了四天，終于在一個被尿憋醒的夜晚搶到了。我激動地準備把消息告訴妹妹，但拔出去的微信電話我很快又掛掉了。此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妹妹坐月子很辛苦，應該早早睡下了。

我沒告訴父母這些菜的價格，要是被他們知道了，辛苦操勞了大半生的父母，肯定會像平時那樣，把我痛罵一整個晚上。我對家人撒了謊，我說北京的蔬菜和平時一樣便宜，我在菜市場買的。

拿到菜的那天，很少發朋友圈的父親特意發了一條，說是遠在北京的兒子空運給他的。我本想糾正，但我很快明白，一生好面子的父親，只是想分享他晚年生活里僅剩不多的一份喜悅與生活希望。

今天晚上，我在同學群里看見了一則消息：北京疫情清零。我差點哭出聲來。我那一丁點可憐的淚花，如火花一般在我的睫毛上打顫。

雖然我在北京暫時衣食無憂，但看著家人們還在水深火熱之中與疫情斗爭，笨拙、艱難地活著，看著西安一千萬人堅強、無言地生活著，我心酸、心疼、不安。

雖然我所了解的是我的家庭情況，但我知道，肯定會有很多很多像我父母、我大姐一樣的人，在等待從天而降、空運而來的救援、喜悅、希望。

疫情制造了一場讓所有人無法理解的焦慮，但也創造了一顆心與另一顆心、一個地方與另一個地方空前的團結。我真希望，能將自己一顆火熱的心，空運到零下一度的西安，陪伴在家人、親朋好友身邊，與他們一起等待清零的消息。

我在北京，時刻牽掛著西安緊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