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與見

親愛的格雷戈里：

當你問我“我們如何在想象和現實中體驗建筑藝術”時，你指出了建筑學的一個基本問題。當然，在我們能欣賞所見之景前，是我們的感官在起作用，我們能夠從關于這座建筑的信息、它的安置情況，以及設計師對它的期望中獲得更為全面的體驗。

夢想出現了。從很小的時候，你就開始做夢了。在沙灘上挖洞，在游戲室的地面上用坐墊、枕頭和席子修筑堡壘。你在制作你所能看到的、感觸到的、也許是聽到的各種空間的形狀。當你瀏覽圖書和雜志時，你可能想象出一座夢想中的房子。當你凝視任何一座建筑工程時，你的夢想和想象便張開了翅膀。夢想是不可或缺的。夢想著去參觀某個地方能促使你采取行動。決定成為一位建筑師的夢想，就像是在表達個人某種強烈的、想要使某些事情發生的渴望。

夢想，從學科意義上來講，是可以看得見的——它是設計和建筑的鑰匙。在夢想和建筑物之間需要技巧和知識，但是，首先并且往往你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在夢想上。夢想是你需要努力的最重要的部分。你是否觀察過孩子們畫畫？他們經常以一種簡單的形式，在適當的位置用合適的繪圖法畫出一座房子或教堂。孩子們的想象力很豐富；他們使用紙板箱構建出空間，把自己或他們的朋友裝進去。有一次，我看到一個9歲的小女孩在回家的路上用粉筆為她夢想中的房子描繪巨大且詳細的平面圖，禁不住肅然起敬。懷揣巨大的熱情，小女孩描繪了她夢想中的房子的所有房間，還畫了家具、樓梯、房屋二層及一個閣樓，她以非凡的視覺力量和不羈的繪畫技巧繪出了一幅表現夢想的畫。

視覺開始發揮作用了。人類通過五種感官感知到的信息中，有超過80%是用眼睛看到的——在我們體驗建筑藝術時，占比甚至還要更高。然而，視覺并不是一種自動具有的能力，而是一種技能，需要較好的眼力或者佩戴一副新眼鏡。在本章的開頭我就提到了這一點，因為人們缺乏眼力是一種普遍現象。我自己能夠清楚地觀察這個世界，也是在大學畢業之后。你必須確保自己能夠清楚地觀察事物，這將有助于提高你對建筑藝術的理解能力和鑒賞水平。

對于一個設計師而言，“訓練你的眼睛”和運動員進行身體素質訓練一樣重要。它決定著你的表現水平。找到一處與眾不同的建筑或者你熟悉的建筑，盡情地欣賞它的美妙：體會它的空間感，體會它帶來的愉悅，發現它的奇妙。這或許是真正激動人心的地方；或者也許就是一件美好的事物，僅此而已。接下來，你需要深入思考，研究你所體驗過的事物：研究這座建筑已公開的平面圖和剖面圖。在研究中了解人們建造這座建筑的目的，以及他們是如何建造的。

例如，在我為第一次體驗哥特式大教堂做準備時，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研究了法國蘭斯大教堂的歷史（現在你們可以通過谷歌搜索相關的信息）。這些資料告訴我法國的國王們曾在此加冕，蘭斯大教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遭到嚴重損毀，為了榮譽，戰后法國很快就對它進行了修復。同時我也查看了教堂正面的剖面圖，終于明白整個教堂結構的巨大重量是如何橫跨正殿，通過彼此相連的石頭轉移到地面的。雖然平面圖采用的是眾所周知的形式，但卻展示出錯綜復雜的結構以及狹小的空間。

我真正開始具備“看見”的能力，是在我看到這些中世紀的石雕藝術品時，它像一艘輪船停靠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在晨曦中熠熠生輝。隨著客車的移動，我正逐漸靠近它們。我禁不住在乘坐的德國大眾客車里站起身來，透過車頂天窗往外看，大量的石頭離我越來越近，顯得越來越大。逐漸接近目的地，我才終于看清這些石雕建筑的廬山真面目，它們通過一個有力且明亮的地平線浮現出來，密集的人群和色彩在周日的早上來回穿梭。在我的堅持下，我們在石雕建筑的氛圍中喝了咖啡，吃了新月形的面包，這樣我在進去參觀之前能先做一番分析。穿過彌漫著有幾許雜亂的鐘聲的大門入口，我沿著左邊的通道緩步向前，唱詩班則以相反的方向在正殿下唱著德沃夏克的贊美詩《新大陸》退場。就在我走到交叉通道處，抬頭看見壯麗明亮的彩色玻璃和石頭窗飾構成的圓形時，巨大的圣壇突然響起維鐸的托卡塔曲。樂聲是如此震撼人心，攝人心魄，我幾乎無法站立，眼淚不禁奪眶而出。這甚至超越了夢想——我簡直激動萬分。這就是建筑藝術帶給我的體驗，這就是“看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