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水房子》的生命意識

□宋雯心

編者按：《水房子》是四川詩人、小說家凸凹2022 年3 月在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一部長詩集，長詩約4000行，詩集由“序詩”“上游：水之房基”“中游：水之房體”“下游：水之房頂”“后記”，以及序、跋和附錄構(gòu)成。詩集扉頁文字為：謹以四千行長詩 《水房子》獻給偉大的李冰和世界的都江堰。凸凹此前曾用小說為李冰寫過傳記《湯湯水命》，這次的《水房子》是用詩歌為李冰寫的傳記。作品勾古連今，集詩藝性、思想性、科普性、稀缺性、收藏性于一爐，呈現(xiàn)出其獨有的文化價值景觀與儒釋道同構(gòu)的精神情懷。詩集一出版就獲得各方好評，被新華網(wǎng)、作家網(wǎng)、中詩網(wǎng)、川觀、封面、紅星等媒體重點報道。同時，業(yè)界專家也紛紛予以高度評價。

關(guān)于凸凹的長詩《水房子》（春風文藝出版社2022 年3 月），學(xué)界已有一定的研究。相關(guān)研究發(fā)掘了該詩集中李冰的“詩人”形象以及凸凹的“歷史意識”和“史詩追求”。然而，相關(guān)研究較少關(guān)注《水房子》中生命意識的體現(xiàn)及其現(xiàn)實意義。在4000 行長詩《水房子》中，凸凹不僅贊美了蜀都山水的壯麗與炫奇，借對水意象的象征性描寫寄托天人合一思想，思索人與自我、自然的關(guān)系，促進人與環(huán)境的和諧共處；更是充分挖掘個體生命價值與人生意義，從自然山水中領(lǐng)悟到深刻、通透的生命至理，構(gòu)筑起現(xiàn)代人的精神家園。詩人凸凹以小見大、深入淺出，以樸素卻生動的筆調(diào)描繪具有人文關(guān)懷的生命體驗，在自然古樸的意境中將理性的生命哲思娓娓道來。

一

“生命意識”一詞意蘊深厚、影響深遠，在西方，它被表述為叔本華的“生存意志”、柏格森的“生命沖動”、弗洛伊德的“潛意識”以及薩特的“自我意識”等，西方學(xué)者們重點關(guān)注了“人類的無意識現(xiàn)象及生命存在本身”（楊守森）。而在中國，郝素玲、魯新軒認為生命意識是“對生命懷有一種強烈的自覺性意識，它表現(xiàn)為對生命自覺地關(guān)懷和熱愛”，童盛強認為它是“人類對自我存在價值的反思與認識”。楊守森則認為生命意識是“具有了意識活動能力的人類，對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與體悟，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對人的生命意義的關(guān)切與探尋，具體體現(xiàn)為生命體驗、生命思考、生命策略與生命關(guān)愛等等。從性質(zhì)上看，又可分為原初生命意識與文化生命意識兩個層級”。正如英國哲學(xué)家休謨在《人性論》中提到的人類的兩類印象：“第一類印象包括全部感官印象和人體的一切苦樂感覺；第二類印象包括情感和類似情感的其他情緒?！边@里的“第一類印象”“第二類印象” 分別與原初生命意識與文化生命意識大致對應(yīng)，本文所指的生命意識主要偏向于后者。

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面臨 “上帝已死”的生命困境與精神危機，在蔑視權(quán)威、推翻偶像后流落到精神的荒原，空虛感、寂寞感、失落感也隨之而來。現(xiàn)代人亟欲找尋精神家園與文化故土，以此寄托新的人生目標、信仰與希望。在此背景下，生命意識作為自我意識覺醒的具體表征，不僅包含對個體思想情感的尊重、對個人內(nèi)心世界的關(guān)注，也包括對人生的反省態(tài)度與對社會的理智看待。卡西爾認為：“人被宣稱為應(yīng)當是不斷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個在他生存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查問和審視他的生存狀況的存在物。人類生活的真正價值，恰恰就存在于這種審視中，存在于這種對人類生活的批判態(tài)度中。”可以說，對人生的審判與生命意義的追尋有利于人們更清楚地認識自己。

詩人凸凹為了追求完美的生存方式與理想的生命形態(tài)，在長詩 《水房子》中回溯歷史、反省生活，從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的交匯點中找尋命運新的突破口。此外，他還將生命意識和文化意識進行交融，發(fā)掘中華民族優(yōu)良傳統(tǒng)與文化根源，反映出整個歷史、民族、文化的普遍性精神追求與審美意志。值得注意的是，生命意識因往往與死亡意識相連而具有一層悲哀陰郁的底色，海德格爾曾說過：“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間的存在?！钡拱荚凇端孔印分猩鷦吁r明地展現(xiàn)出一種積極向上、樂觀豁達的生命意識。他繼承以人為本的精神傳統(tǒng)，詩意地追問理想生命的存在形式，發(fā)現(xiàn)與重塑民族靈魂。尼采指出：“藝術(shù)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凸凹在詩歌《水房子》中積極尋求解決現(xiàn)代化困境的路徑，并試圖構(gòu)建以山水為藍本、以人文為精神的新的價值體系，以此呼喚美好的生命形態(tài)，引發(fā)讀者的思考與共鳴。

事實上，生命意識不僅包含對人類生命與精神的重視，更是涵蓋了整個自然、宇宙里的一切生命形態(tài)。中國文化自古強調(diào)宇宙普遍生命意識，人、動植物等都是生命的具體體現(xiàn)形式?！豆茏印の逍衅酚涊d：“人與天調(diào)，然后天地之美生。”宋代哲學(xué)家張載也曾說過：“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币匀寮覟榇淼闹袊鴤鹘y(tǒng)文化具有深厚的人文主義關(guān)懷與博愛精神，“仁愛”“以民為本” 等思想也已內(nèi)化為中國人的民族文化心理?，F(xiàn)代人在繼承人文主義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更深刻地意識到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性，馬克思也說過：“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為與人分離的自然界說來也是無?！蓖拱荚诶^承人本主義精神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思考如何實現(xiàn)生命的完善與人性的保全，從而達到人與自我、人與自然環(huán)境的和解。

總之，在凸凹的生命意識中，他不僅將自然山水作為崇拜、歌頌的對象，將生命哲理融入人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也大力贊揚了蜀守李冰治水的豐功偉績，歌頌個體在面對變幻莫測的大自然時的智慧、勇氣與偉力。凸凹的詩歌《水房子》具有含蓄典雅的古典韻味與開闊通達的生命意識，他筆下的山水具有詩意化、哲理化的鮮明特征與豐富深邃的象征意味。其中，自然之山水不僅給予人們生的希望與靈的顫動，也象征人生道路上的困難、艱險與阻礙，給予人們豐富的聯(lián)想。該詩集作為“書寫山水的當代范例”（耿占春），具有豐富深邃的哲理性、時代性與思想性。此外，凸凹的生命意識具有鮮明獨特的文化特征與現(xiàn)實意義，發(fā)人深省、意蘊無窮，對當下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文化發(fā)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鑒與啟示。

二

凸凹的生命意識在《水房子》中有著鮮明的體現(xiàn)，他在詩歌中表明了尊重生命、熱愛生命與敬畏自然的思想主旨。首先，其詩充滿對大自然的禮贊與感嘆，展現(xiàn)出天人合一的宏大宇宙觀。中國人自古就有天人合一、寄情山水的思想傳統(tǒng)，正如《周易·易經(jīng)·乾卦》中所記載的：“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下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在效法自然的莊子眼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蓖拱紕t強調(diào)人們應(yīng)該在尊重自然規(guī)律、不破壞生態(tài)平衡的基礎(chǔ)上因勢利導(dǎo)、順勢而為，正如蜀郡太守李冰順應(yīng)自然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治水奇跡：“我把蜀水不叫蜀水，/呼之有一種水，呼之你的水。/這有點像大禹出蜀：/導(dǎo)九河、劃九州——/大家就把中國稱作禹域。/或者發(fā)起水的沖鋒。/流水不腐。有一種水也是后來者的水/那么多水官、水師和堰工/在補水、歲修、記述，/和飛沙走石。我一次次走在離堆的堰功道上，/石頭一尊一尊排開、壘筑；/水聲綻放，露出眼睛和呼吸。”凸凹以李冰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想人格典范，李冰心思如水純凈、意志似水堅毅，在艱難曲折的治水過程中不畏艱險、百折不撓，“緣木求魚，煎水作冰”，最終成就了“古往今來，只此一例”的治水奇跡。

其次，凸凹表現(xiàn)出對山、水、自然等的崇拜，即對生命的崇拜與贊頌，并在其中寄托著生命存在的深切體驗。中國自古便有“山水有道”的思想，“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蓖拱荚凇端孔印分刑幪庴w現(xiàn)“水的哲學(xué)、美學(xué)與邏輯”，他認為“宇宙中所有物源中，最有詩意的物質(zhì)，就是水。水本身就是詩，動也是，靜也是”。凸凹理智地意識到“水有萬物之形之態(tài)，之大之小，之遠之近，之喧之靜，之善之惡”，人們應(yīng)該“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此外，水看似柔軟無骨，實則無比堅毅，“水寫的字只有水認得。/水寫的字比大山的骨頭硬。/只是我們至今也未能勘破皮肉的掩護”。凸凹在《水房子》中從山水自然的視角出發(fā)挖掘生命哲學(xué)與人生道理，給人以深刻的啟發(fā)與感悟：“看見有一種水在時間中涌流——/那么多你，趕著浪頭，/一路護航，滴水不羼。/有一種水拒絕另一種水/讓我們的腦袋從不進水，/生活安逸、滋潤，大小日子過得一點不水。”在凸凹心中，“最好的房子是水房子。/房頂是人字形的。房基是人字形的。/連飛在水中的鳥也是人字形的”，水房子是獨一無二的珍貴存在，“它在人類的經(jīng)驗之外，想象之外/和時間之外”，它是人與自我、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重要證明。

第三，凸凹在詩集中表明了對寶貴生命的珍惜與愛護、對永恒生命的追求與向往。我國是一個農(nóng)業(yè)大國，水、土地資源對廣大農(nóng)民來說尤為重要。但我國古代的生存條件十分惡劣，水災(zāi)、旱災(zāi)等自然災(zāi)害與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威脅著百姓的生命，引起人們對死亡的憂懼?？ㄎ鳡栒f過：“人用以與死亡相對抗的東西就是他對生命的堅固性，生命的不可征服性，不可毀滅的統(tǒng)一性的堅定信仰?！比说纳m然有限，但人們無法停止對永恒生命的追求與向往。李冰在兩千多年前組織修建都江堰時，以尊重生命、尊重自然為前提，避免“物化”自然與異化生命，在探索自然生命奧秘的基礎(chǔ)上充分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實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其豐功偉績恩澤世人、代代相傳?？傊?，凸凹對山、水等自然生命的推崇與贊嘆蘊含著中華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對生命的熱愛、崇拜及濃厚的生命意識與真切的生命感受。

三

凸凹執(zhí)著追尋美好人性與理想的生命存在方式，用詩歌的方式將真實的心靈與豐富的生命體驗展現(xiàn)出來。凸凹在人性層面進一步挖掘時代心理與民族心理，其恢宏廣博的生命意識超越、升華了蕓蕓眾生對生命長度與物質(zhì)條件的淺薄追求，物質(zhì)終將腐朽，唯有精神永存。此外，生命的荒誕感來源于個體生命的短暫與個人力量的渺小，為了追尋理想的生命程式與恒定的價值標準，凸凹細致刻畫了以李冰為代表的英雄人物及其理想的生命形態(tài)，帶給讀者深刻的啟發(fā)與感悟。

首先，凸凹筆下的水具有靈性，是對生命意識的抽象，它代表善良、美好的品性，也是堅持不懈、奮勇拼搏等美德的象征：“有一種水，是處低而居的水/也是逆流而上的水——/能夠從腳踝往上爬，成為上善和唇齒之依。//地球上，沒有一條河流可以穿過沙漠，/穿過沙漏，/有一種水可以。//有一種水是清濁皆善的滄浪之水；/蜀水中的蜀水；/天底下最重要的水?！痹诠糯袊?，愛水、敬水的先民充分借助水的力量改善生活，郡守李冰更是針對古代蜀地非澇即旱的情況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治水方案，修建利國利民的都江堰工程，解救了“饑渴的人民”與“水淹的人民”，并“傳遞一清二白的多彩豐年，曲水流觴”，功蓋千秋、恩澤萬代：“時間上千年、上千年證明：你的命，水的命/都在一種水里活著。/水與命，有過命的深刻與亡命的旋渦?！碑斎嗣癫辉贀鷳n自然災(zāi)害帶來的禍患，世世代代傍水而居的人們享受生命的幸福與光澤：“人民可以躲在水的后面抵御水/或者發(fā)起水的沖鋒?！?/p>

其次，凸凹認為由于時光的飛逝與生命的短暫，有志于立德、立功、立言的仁人志士必將從自然山水中得到深刻的啟發(fā)與感悟，不斷努力提升自我修養(yǎng)，培養(yǎng)光明磊落的崇高品格，提高生命的品質(zhì)與質(zhì)量。以李冰為代表的知識分子極具責任心與使命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李冰正是因為出色的功績與正直的品性成為了當之無愧、名垂千古的歷史名人，其人其事也被《太平御覽》 記載：“蜀郡李冰鑿離堆，通二江，益部至今賴之。”李冰對水的特性了然于胸，主動向水學(xué)習其優(yōu)良的品性：“向水學(xué)習；//澇知道，旱知道；/清濁知道，冷暖知道——/就像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的血/是否滴漏、流失、病變；/第一時間知道/日月星辰，陰陽五行，是否照耀山水運程?！痹诶畋那趹┲卫硐?，人與自然和諧共處，達到天人合一的美好境界：“所謂天府之國/就是水打門前流過，自給自足，/所有的糧食、愛情和詩歌，都是水念的經(jīng)。”水是百姓幸福生活的重要保障：“有一種水/出自一座身體的大山，/一座靈魂的大山?！膘`動純凈的水帶來了富饒肥沃的土地資源，也滋潤了人們干涸寂寞的心靈世界。

第三，凸凹將理想人性與崇高的生命樣態(tài)寄托在剛正不阿、心系天下的李冰形象中，將他看作大公無私、品德優(yōu)良的中華兒女的象征。李冰為了造福百姓，英勇征服了窮山惡水，“祖居的陽平山，房子是水做的；客居的中土，房子是水做的”。凸凹借對水意象的象征性描寫主要贊頌了李冰治水的歷史功績，西漢史學(xué)家司馬遷曾在《史記·河渠書》 中記載道：“蜀守冰鑿離堆，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則用溉浸，百姓繪其利。至于所過，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疇之渠，以萬億計，然莫足數(shù)也。”水房子作為李冰功績的重要象征，被凸凹贊譽為“一座多么奇妙多么滋潤的房子”，他對蜀守李冰深情地贊揚道：“你走到哪里/水做的房子就跟到哪里?！鄙衿妾毺氐乃孔印凹仁切迊碜∪说?又是修來住水的。/是人的家園，又是水的鄉(xiāng)土。//水在里面過濾戾氣，清洗情緒，/蓄養(yǎng)干凈的語言，通順的句子，/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事實上，水房子不僅屬于創(chuàng)造者李冰，也屬于千千萬萬的百姓：“這是一幢小得只住得下一個人，大得不能比喻的房子?！崩畋鶒勖裣?，心胸像海一樣寬闊：“但水房子再大，大得都能裝進大海了，/也只能住在你心里/——全世界只有你的內(nèi)心才能住下?！贝送猓耙环缴剿B(yǎng)一方血脈”，凸凹發(fā)現(xiàn)陽平山的水與李冰“同氣息，同胎記，水乳交融”，李冰大公無私、勇往直前的大無畏精神也深深影響了每一代人。凸凹認為李冰的美好品格如遙遠、神秘的 “晶化過程”一樣“明亮，干凈，閃閃發(fā)光；/低調(diào)，冷靜，透明至無”，其豐功偉績值得后世贊頌。

四

凸凹的生命意識還體現(xiàn)在詩歌中對自我生存方式的反思與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凸凹站在歷史的長河上反思人生，無限追懷與感慨古代的風流人物及其豐功偉績，其詩歌思古嘆今、言古察今。但凸凹并未一味沉湎于往昔的光輝與榮耀，而是將目光放長遠，立足于現(xiàn)實人生，不斷思索自我境界與生命品質(zhì)的提升，其詩充滿積極樂觀、昂揚進取之精神。凸凹也具有一種超脫意識，超然物外、寄情山水，從而更好地認識自我、生命與自然，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首先，凸凹聯(lián)系現(xiàn)實、關(guān)懷社會，從歷史的角度發(fā)掘了生命意識的深刻內(nèi)涵，即個體生命能在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中得到升華與超越。可以說，與亙古不變的山水相比，個體生命顯得渺小又脆弱。匆匆流逝的時光使蘇軾不禁感嘆“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也使凸凹聯(lián)想到生命的短暫易逝。當唐代詩人李白發(fā)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喟嘆時，千年后的凸凹則站在波濤滾滾的江邊沉思：面對無盡的時空，沒有永恒的物質(zhì)，只有偉大精神不朽，“流了兩千多年”的水“還在流——即便時空叛亂，依然波瀾不驚”。李白在把酒問月時感嘆：“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蘇軾不甘心地追問：“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睏钌饕矊o情時光的飛逝感到無可奈何：“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滾滾長江東逝水”，在凸凹看來，歲月的變遷滄海桑田，“時間的脾氣卻是一再改朝換代”，“嚴絲合縫，滴水不漏”的水房子能經(jīng)受時間的考驗而無所畏懼：“來吧，不管什么樣的水——/血色的，固體的，物質(zhì)的和精神的都來。/既然是水，哪能被水淹沒？”光陰匆匆流逝，但偉人李冰的治水功績不朽：“有一種水是海拔統(tǒng)籌指揮的水。/閉著眼，水走出水，沿著海拔的曲線與路標往大海里走。/這個海拔，大地和能量的海拔，正是你自己。正是你自己/永不停息的心跳的高差?！?/p>

其次，凸凹不忘生命的本源，認為“水”是生命的主宰、萬物的起源，也是自然之母：“水，這唯一的主宰，/魚化了又扼殺了多少生命的母體?！比f古不變、川流不息的“水”象征著生生不息、世代繁衍的人類與轉(zhuǎn)瞬即逝的寶貴光陰：“人類始于猿還是始于魚？/在一片汪洋都不見的混沌世紀，/水邊。搗衣的女子坐石而歌。/世界在歌聲中漂浮，沉淪，幾起幾落。”古希臘哲學(xué)家赫拉克利特曾說過：“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薄耙磺薪粤鳎瑹o物常住?！比松缫粭l奔流不息、變幻莫測的河流，“水在兩扇門里蘸著時間寫字”，人們雖然看不見時光，卻能感到它從身邊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一種水/從水旱從人、不知饑謹八字上過水，/流了兩千多年，還在流。”水賜予了人民生命，它始終是人們?nèi)粘Ｉ畹闹髦寂c關(guān)心的話題，“每一條河流都滋養(yǎng)著一群人民。/有什么樣的河流/就有什么樣的人民”。個體生命也許會消融于歷史長河中，但人類的集體生命卻如江水般源遠流長、生生不息。

第三，在凸凹的生命意識中，源源不斷的生命之水也是歷史的見證官：“一碗水鏡，反映了/所有王朝的全部勃興與衰亡?！薄俺榈稊嗨?，舉杯消愁愁更愁”，匆匆流逝的光陰如流水般令人難以把握、捉摸不透：“所有的河流都是相通的但我們通通抓不住?！蓖拱济鎸Ρ剂鞑幌⒌暮恿髋c捉摸不定的命運，心中飄過一絲無奈、惆悵與憂慮：“河流帶來人類/帶走人類/河流向來都在我們計算中/但我們抓不住?！蓖拱颊J為無論歷史如何變遷，水始終默默無言地為人民貢獻自身的力量：“人民到水邊的距離/與生命等長，與嘴唇等寬，與心跳等高?！彼麖娬{(diào)人們應(yīng)該向水學(xué)習遇事波瀾不驚、心平氣和的本領(lǐng)，不忘初心、砥礪前行，堅守自己的職責，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態(tài)，無畏人生的風雨：“但即便愛情失水，比喻跑漏，/天還是高，地還是遠，水依然長流。” 水作為永恒精神與生命的象征，見證了時代的更迭與歷史的變遷。

綜上所述，凸凹的生命意識告誡人們雖無法把握神秘莫測的命運，卻能努力實現(xiàn)自我價值與理想信念，掌握、運用自然規(guī)律來造福人類，為社會的發(fā)展做出獨有的貢獻。凸凹的生命意識從歷史與社會發(fā)展的角度理性思考個人生活與生命的意義，帶給讀者豐富的想象、啟迪與遐思，豐富了現(xiàn)代詩的創(chuàng)作與理論建設(shè)，為生命意識的詩性書寫提供了良好的范例與有益的啟發(fā)，對后世的社會發(fā)展與精神文化建設(shè)也具有深遠的影響。

結(jié)語

總之，凸凹在詩集《水房子》中表明了鮮明深刻的生命意識：第一，以天人合一為思想主旨，表達對生命的尊重、熱愛與對自然的敬畏；第二，以水意象為象征，寄托生命短暫、時光易逝的哲理，呼吁人們以古代的英雄先賢為榜樣，不懈追尋崇高的抱負與理想的生命存在形式；第三，及時反省自我、找尋生命的意義，不辜負寶貴的時光與生命，追尋屬于自己的信仰之河。

事實上，詩人凸凹曾說過：“詩歌是詩人心頭的一塊肉，是詩之靈感高潮來臨時，與幻覺中的神性‘情人’共同生育的一個孩子……它是個體詩人最個人化的東西，是創(chuàng)造和發(fā)明，是不受時間和空間影響的一種民間氣質(zhì)的存在?！鄙庾R正是凸凹無窮靈感與遐思的重要來源。此外，在王國維看來，“詩人對于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凸凹以中國傳統(tǒng)山水詩古樸、生動的意蘊為基礎(chǔ)，領(lǐng)略生命與自然的多姿與美麗，在水意象中發(fā)現(xiàn)生命意識與理性哲思，充分發(fā)揮歷史想象力，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豐富的生命感受，寄托天人合一的理想觀念：“水導(dǎo)引山，導(dǎo)引萬物。/水的前進教育著山的高傲與峰向?！蓖拱紝⑸剿娭械摹坝形抑场迸c“無我之境”融會貫通，將生命意識天衣無縫地融入到以水意象為代表的自然山水的生動描寫中，其詩具有豐富的人文色彩與文化、哲學(xué)價值?？梢哉f，這樣的生命意識注重協(xié)調(diào)人的精神與物質(zhì)層面，充實了現(xiàn)代人的精神文化生活，其生命意識的詩意書寫為后世的新詩創(chuàng)作提供了良好的典范，拓寬了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天地。此外，作品倡導(dǎo)的生命意識對中華民族精神的形成與中國生態(tài)文化的發(fā)展也具有重要的理論影響與指導(dǎo)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