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二題）

侯發山

“聚仙樓”，店不大，飯菜有特色，在當地那是高山大鼓——四方有名。酒店每個包間的名字也特講究，什么“大功告捷廳”“桃源結義廳”“紅顏知己廳”“百年好合廳”等等。如此一來，不論是請客的，還是被請的，到了“聚仙樓”都感覺倍兒有面子。這年月，日子好了，人們請客喝酒成了家常便飯。因此，“聚仙樓”的生意不是“紅火”二字能形容得了的，每天應接不暇，跟趕年集似的，不提前十天半個月預訂，根本無緣光顧。

一天，“大功告捷廳”接待了一個客人。當然，人家也是預約過的。

到了飯點兒，包間還是只有最初來的那位大叔。服務員小翠負責這個包間，從前臺那里，她知道這位大叔姓毛，便露出職業的微笑，問道：“毛老板，其他客人什么時間到，要不要開始點菜？”毛大叔說：“我不是老板，叫我老毛就行。我們的人齊了，把菜單拿來。”小翠打了個愣，以為他的客人上了洗手間或者很快就到，結果她發現，客人只點了四個菜和一瓶啤酒。她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他：“毛老……毛大叔，這，這夠吃嗎？”毛大叔點了點頭，笑著回應了一句：“就這還得打包呢。”

小翠走出房間拉上門，只聽毛大叔一個人在里面念叨著：“今天把大家都請來，我就是想告訴諸位，咱的工程完成了，干了這么多年，不容易啊。”接下來，隱約聽見老人嗚咽起來。

小翠被嚇了一跳，心想這個老人不正常啊。她連忙悄悄地把這個異常情況匯報給了“聚仙樓”的朱經理。

剛好飯店來了一撥客人，據說是外地來的投資商。可惜沒有預定，包間沒有了。朱經理便親自出馬，打算把毛大叔請到大廳，包間轉讓給投資商。如果老人真的不正常，在大廳也好處理。

先來后到，厚此薄彼，有點兒看不起人了。毛大叔當然不樂意。

朱經理說：“老先生，您看這么大的包間就您一個人……”

“誰說我一個人？”毛大叔氣呼呼地打斷了朱經理的話。

朱經理這才發現其他空余的椅子上都貼著席簽：沈慶富、黃會元、劉從根、向英雄、劉廣周、吳文正……朱經理打了個愣怔，忙說：“對不起老先生，請問他們什么時間到？”

毛大叔冷冷地說：“這你得問問他們。”

朱經理心里怵了一下，難道這個姓毛的老頭真的是個精神病患者？

毛大叔問道：“竹賢鄉下莊村，您聽說過嗎？”

朱經理點點頭。下莊村在當地是出了名的，沒有人不知道。那里因為沒有路，被稱為“天坑村”，“下莊像口井，井有萬丈深”說的就是這個村。過往的數百年，下莊人世世代代幾乎與世隔絕。出村路只有一條盤在崖上的“108拐”羊腸小道，到縣城需要走上三天，進村的物資全靠人用一個個背簍運送。據村史記載，村里先后有二十余人因病出不了村沒了命。山里的姑娘只要能嫁出去，一分錢的彩禮都不要。山外的姑娘呢，再厚重的彩禮，也不愿嫁到山里來。

毛大叔站起來，朗聲說道：“修路難，在懸崖上鑿路更難。沒有鉆機，我們就用麻繩吊在崖上鑿炮眼；沒有挖掘機，我們就用雙手刨、鋼釬鑿。吃住在山洞里，晚上睡在洞口的人還得在腰上綁根繩子，以免翻身掉下懸崖。我們下莊人整整用了七年時間，終于在懸崖上鑿出了一條‘絕壁天路’……今天就是來慶功的。”

看到老人一臉的驕傲和自豪，朱經理看了看那幾把空著的椅子，問道：“他們……？”

“沈慶富、黃會元、劉從根、向英雄、劉廣周、吳文正，他們在修路的過程中出了意外……”講到這里，毛大叔的眼睛已經爬出了淚。他把一杯酒潑灑到地上，繼續說道：“老少爺兒們，你們放心吧，咱們終于給子孫摳出了一條路。”

接下來，“聚仙樓”給毛大叔免了單，那些外地投資商也打算在下莊村投資。

十年后，2015年，下莊村在全縣率先實現整村脫貧；幾年后，全村人均年純收入達13785元，是修路前的40倍，70%的下莊人都開上了汽車。

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大家，“聚仙樓”的服務員小翠如今成為下莊村的媳婦，開了家“農家樂”，自己當上了老板。

觀音

得知中原大地發生了“7·20”特大洪水，大亮想捐贈5萬元。當他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后，妻子綠竹雖沒表示反對，但明顯不高興了，她噘著嘴說：“咱家的債還沒還完呢，哪兒顧得上別人？”大亮知道綠竹的意思，他們的農家樂去年才建起來，還有18萬的貸款沒還呢。

大亮了解綠竹的脾氣，不愿意的事再說也白搭，想了想，便說：“咱去拜拜觀音吧，保佑咱生意好起來。”因為疫情，這兩年農家樂的生意一直不景氣。

綠竹同意了。他們的農家樂跟萬綠湖相鄰，距離觀音山不遠。兩個人來到了觀音山上的“送水觀音”雕像跟前，大亮說：“綠竹，你知道這個送水觀音的來歷嗎？”綠竹撇了撇嘴，說：“萬綠湖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傳說，從前河源遇到三年干旱，觀音出手相救。人們感恩她，在觀音山上塑了觀音坐像，稱為送水觀音。”

大亮沒有接綠竹的話茬，像是說給綠竹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傳說很久以前，這一帶，當時叫南湖，荒蕪人煙，是毒蛇、野獸出沒的地方。后來，從中原遷來一批逃避戰亂的客家人，他們建起圍龍屋，安居樂業。但不幸遇上了連續三年的干旱，小溪斷流，田地龜裂，莊稼顆粒無收。圍龍屋的客家人走的走，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一對年輕的夫妻。他們也面臨著被餓死的危險，因為山上的野菜已經很難找到了，他們鍋里也僅有半碗野菜，丈夫讓妻子先吃，妻子讓丈夫先吃。兩人正在互相謙讓的時候，門口出現了一位討飯的老太婆，夫妻倆毫不猶豫地將半碗野菜給了老太婆。突然，奇跡出現了，老太婆冉冉升空變成了腳踏五彩祥云、手持凈瓶柳枝的觀音，而那對夫妻的鍋里則盛滿了雪白的米飯。原來，觀音菩薩是特意考驗這對夫妻的，被他們舍己為人的精神感動，便決定挽救這一帶的客家人。于是，觀音用柳枝沾了凈瓶里的水，輕輕地揮了一下，南湖便下了三天三夜的透雨，小溪歡快地流淌著匯成了一條江，而這里成了河源的魚米之鄉……想一想，若不是當年中原來的那對夫妻，只怕沒有萬綠湖，沒有我們的今天。”

鑼鼓聽聲，聽話聽音。綠竹的臉騰地紅了，給自己找了臺階下，說：“聽我媽說，就是因為萬綠湖的綠，才給我起名綠竹。”

大亮盯著綠竹，似乎等著她往下說。

綠竹說：“你說得不錯，這次中原遭災，咱應該有所表示。”

“你同意了？”大亮兩眼放光。

綠竹點點頭，說：“但不是你說的5萬元。”

大亮心里一沉：“你說多少？4萬元，3萬元？”數目少點無所謂，但不能沒有表示。

綠竹說：“不是5萬，是10萬。”

大亮的心里蕩漾了一下，忍不住在綠竹的臉上親起來。綠竹說：“我的臉上又沒米……”

“秀色可餐，要米干什么？”

“別這樣，送水觀音看著呢。”

大亮這才不敢造次，吐了下舌頭，悄聲說道：“我又不是隔壁老王，咱們是合法夫妻。”

綠竹捶了大亮一下，憋住笑跑遠了。

最后，綠竹和大亮以“觀音”的名義給中原災區捐了10萬元。

從此以后，他們的農家樂生意漸漸好起來。有人說，是夫妻兩人的善舉被好事的人透露后，附近的人都來照顧他們生意；有人說，因為萬綠湖的水質好，他們農家樂的飯菜有特色，桂花魚香鮮、鱔魚細美、娘酒清甜、豆腐嫩滑，所以吸引了城里人，甚至廣州和深圳的美食家也愿意跑一二百公里來這里消費；更多人的說法是，“送水觀音”保佑了大亮夫婦。

聽到這些傳言，大亮淡淡一笑，自言自語道：“觀音在哪里？什么是觀音？觀音在你心里，觀音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