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獻浩
2021年5月,組織選派我到麻栗坡縣天保鎮天保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如何與群眾打交道?如何把工作開展好?駐村之初,我內心是沒有底氣的,甚至還有一絲驚惶。通過一年多的走訪接觸,我已完全融入這個群體,也深深讀懂了他們。他們的低調、平凡、樸實,讓人肅然起敬,他們的選擇、堅守、付出,應該贏得更多的崇敬。
綠色的田野上,沐浴著一片片陽光的魔芋基地,在陣陣暖風中像山底下不遠處盤龍河水面翻騰著的一層層歡樂。望著這茁壯成長的“金疙瘩”,羅選富疲倦的臉上蕩起的笑容比山野花還要燦爛,那是于寂寥中孕育幸福、于艱辛中發現甜蜜、于堅守中獲得滿足的奮斗的青春。
為了實現帶領全村村民致富的夢想,羅選富在村干部位置上已經“折騰”了9年,總算看到了希望。
2013年,羅選富27歲,在同齡人中已是佼佼者,因為有頭腦、肯吃苦、會賺錢,縣城買了商品房,家中開起小汽車。就在這一年,他被群眾“推”到天保村委會副主任位置。開啟了與其他同齡人不同的人生。
當村干部就要有村干部的樣子,賣掉大貨車、丟下手頭生意,羅選富走馬上任,從村委會副主任、紀委書記、黨委書記(主任),一干就是9年,干的有模有樣。
到城里去,到賺錢多的地方去……當多彩成為時代的天幕,當選擇成為人們的時尚,羅選富用9年的堅守,表現出堅定的取向和非凡的定力。
人的一生選擇有很多,但選擇干好一件事很難。當村干部沒有正式編制,又容易得罪人,是出力不討好的差事。如今的人們,依然愿意去追問:“當村干部到底是圖哪樣?值不值?”
“單憑一身力氣,到哪里都餓不著?!?4歲的村紀委書記田茂娟,已在村委會待了11年,是同事眼中公認的“老黃?!?,不求索取、默默無聞。與她年紀相仿的人,有人在城市安了家、有人當老板,日子過得富足安逸。就連田茂娟的妹妹也在縣城開起了酒吧,而她仍然選擇留在農村。她說,自己的夢在這里。
讓人感嘆的是,面對質疑和不理解,仍然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主動加入村干部這個隊伍。我曾調閱過全村19名黨支部書記、54名村小組干部資料,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39歲,他們在年輕力壯的時候,選擇了留在家鄉、建設家園。
“畢竟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我們只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苯庾x這些群體的故事,我們相信,選擇的背后是一種擔當。
再過幾天,陶興武就有63歲了,盡管已年過六旬,但他步履矯健,例行邊境巡查,沒多會兒,不高的身影便隱沒在茫茫山巒之中。
這個14歲就加入村民兵組織,參與經歷過邊境戰爭的苗族老黨員,將自己的一生和這條邊防線連在了一起。因為深知和平來之不易,當麻栗坡縣外事部門邀請他擔任界務員時,陶興武二話沒說便答應了下來。擔任界務員,雖說很光榮,但其中的艱辛唯有他自己最明了。2016年之前,當界務員是沒有工資的,每年僅有幾百元的“誤工補助”,陶興武負責9塊界碑,一趟走下來需要一整天,中午就靠帶的干糧充饑。外事部門要求界務員每月最少巡查邊界兩次,為了及時準確掌握一線動態,他每個星期都要巡查一趟。有人說他憨,也有人說他傻,陶興武卻不以為然,一干就是38年。
“習慣了!”這是王開學的口頭禪,也算是對別人提問的回答。這個把自己生死看的很淡,卻又把別人生死看得很重的男人,因為親人被地雷奪走了生命,因為不想看到村里的孩子像他一樣因地雷失去親人,于是萌生了排雷的想法。一把鋤頭一把鐮刀,17年排雷上萬顆,排出土地300多畝,被外界譽為“民間排雷勇士”。
堅持,還是放棄,這是一個具有普世意義的人生課題、大眾心結。盡管很多人并不明晰他們堅守的意義,人們依舊敬仰守望者。
堅守的力量就像一顆種子,一旦播撒在精神家園,它便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地生根、發芽、成長。王和強就是其中一個,這個曾經在帳篷小學讀書,夢想走出大山,大學畢業又義無反顧選擇回帳篷小學任教的年輕人,如今已過去12個春秋。既然已經走出來大山,為什么還要再回來,王和強嘴里反反復復說的那句話:“為了邊疆孩子,我愿意!”
千金難買我愿意。只要愿意,無論距離遠近,無論時間長短,都不是理想到達彼岸的障礙。
如果你還沒有來過天保,建議你真的可以來看看。在這里,每一天都有人在拼搏,每一刻都有變化在發生……在這片土地上,干群合力,一場蝶變正在上演。
“沒有奮斗,哪有風光?最美的景,常常有汗水相伴。干就完了!”王興洪發在朋友圈的這句話,再配上剛剛用鵝卵石堆砌而成長4.2米、寬2.8米的五星紅旗文化墻,立刻引來不少人點贊。
沒有憑空而來的美麗,只有持之以恒的努力。徐世兵是天保27個自然村當中率先啟動“千里綠道、萬里花帶”建設的第一人。在村民議事會上,面對群眾“沒有錢”的質疑,他態度堅決:“沒有錢也要干!”第二天,全村挨家挨戶翻水缸、牛槽、石磨,男女老少上山找石頭、搬石頭,硬是用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在村落主干道路打造出一批手藝花壇、鄉村柵欄、別致景觀。
一時間,來馬家灣村小組參觀的人多了,效仿隨之而來。你用石頭,我用木頭,你用舊瓦,我用酒瓶,一場“自己家園自己建、建好家園為自己”的大比拼應聲而起。短短幾個月,就鋪砌出一條條石路,彩繪起一面面文化墻,營造出一個個景觀。
天保變美了,這不是自然的恩賜,更不是神話的傳說。是4738名天保群眾用鋼釬撬石頭,從山上背石頭,如燕子銜泥、像螞蟻搬家,才換來滿目青翠、一路芬芳。
這就是中國農民吃苦耐勞的淳樸本色,在這個邊疆村村寨寨再次熠熠生輝;當我們透過平安坡村縈繞的云霧,把目光投向更遠的魔芋基地;當我們體味那一雙雙遍布老繭粗糙的大手;當我們解讀夕陽下勞作歸來的滿臉笑容……我們明白了什么是“奮斗”,也洞徹了“奮斗”與“幸福”之間的邏輯。
“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只有奮斗的人生才配得上幸福的人生”“奮斗者是精神最為富足的人,也是最懂得幸福、最享受幸福的人”。
鄧富堂和鄧登美,這輩子有很多遺憾,也有很多夢想。
67歲的鄧富堂坐在自家寬敞的庭院,望著眼前村子的美景和前來慕名參觀的人群,嘴上一直念叨說:“沒想過、不敢想、想不來?!?/p>
鄧富堂的夢想是過上好日子。住上像樣的房子,每天都能填飽肚子。對一個從小吃盡苦頭的小姑娘來說,設身處地,將心比心,應該說這是一個不算奢求的夢想。1989年,鄧富堂從外鎮嫁到天保鎮黃瓜錄村,這個她走了整整一天才到的“新家”,多多少少讓她有些遺憾,每家每戶基本都住在破敗簡陋的房子里面,沒有幾件像樣的東西,被子跟他們的衣服一樣,破舊不堪。窗戶破了,甚至連門都沒有。
然而,在生活這條現實的道路上,夢想卻連大山都翻越不了。25歲的鄧登美最大的夢想就是多去山外看看,這個只進過3天學堂的女人,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問她當初為何不讀書?回答說是跑不動了。那時,黃瓜錄的娃娃要去木亮村讀書,一趟下來要走5公里的山路,每次要走1個多小時,中午為了節省時間,就從家里帶點面面飯湊合,連續3天爬坡上坎,7歲的鄧登美再也不想跑了。
童年的陰影,讓鄧登美對大山產生了恐懼。結婚之前,她從來沒有走出過大山,沒有去趕過集市,只有生大女兒時才去過麻栗坡縣城醫院,這也是她至今去過最遠的地方。
渴望住上像樣的房子,渴望走出大山,卻無法成為命運的主人,這是生活中大多數人的境遇。然而,脫貧攻堅的陽光照耀到了邊疆每一個角落,無數人的命運因此而改變,無數人的夢想因此而實現,無數人的幸福因此而成就!
經過脫貧攻堅特別是現代化邊境小康村建設,黃瓜錄破繭成蝶,村內住房難、出行難、如廁難、人畜混居、庭院臟亂差等問題得到根本解決,實現了道路硬化、村莊美化、環境靚化、生態綠化,成為邊境線上一道最靚麗的風景。更可喜的是,黃瓜錄接連走出8位大學生,改寫了黃瓜錄多年沒有大學生的歷史。
走出大山,放飛夢想。住上新房的鄧富堂兒孫繞膝、幸福地安享晚年。鄧登美面對大山不再恐懼,每天按時騎車接送女兒讀書,山間道路疾駛的身影穿行自如。
村落里傳來的音樂格外振奮人心,“隨風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閃電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裝進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遠航……”這是當代很多“草根”年輕人喜歡的一首歌。
平凡的人生,或許注定負重前行。當無數人踏平坎坷,銜枚疾走,腳下就是中國的夢之路。我們堅信:鄉村振興之路不再遙遠。
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幾鍕D女鄧登艷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2021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給云南省滄源佤族自治縣邊境村的老支書們回信,深情勉勵他們發揮模范帶頭作用,引領鄉親們建設好美麗家園,維護好民族團結,守護好神圣國土。
“我們都是收信人!”習總書記對邊疆人民的囑托,深深地印入鄧登艷的腦海。同年9月,她與姐妹們一碰頭,一支由10名瑤族婦女自發參與的瑤家女子護邊分隊成立了,每周參與邊境巡邏不少于2次,風雨無阻,雷打不動,著實令人佩服。
“守國就是守我們自己的家,我不守、你不守,誰來守?”作為苗寨女子護邊分隊隊長的陶連青對家國情懷的感悟要更深刻一點。她的家就坐落在被稱為“80年代上甘嶺”八里河東山腳下,距離邊境不足1公里,卻擁有3公里的邊境線。早在20世紀80年代的邊境自衛還擊作戰時期,村子里很多如今已上了年紀的老人曾支前參戰,配合部隊守卡和抓捕特工,在她們的心里,愛國護邊的情懷早已根深蒂固。
守國門就是守家門,守家門就是守國門。天保的25公里邊境線上,一支支隊伍整裝待發。
瑤家女子護邊分隊、苗寨女子護邊分隊……我們相信,在祖國邊海防,這樣的人不是極少數,而是大多數。正因為如此,我們這個國家面對種種風浪屹立不倒,面對種種險阻奮勇前行。他們用一種難以替代的方式,履行了砥柱中流的責任。
家家能夠屹立不倒,人人可以砥柱中流。這就是我們的新時代,這就是我們的大中華。
又是一年暑假,又到了田維忠最忙碌的時候。田維忠最放不下的是“少年兒童之家”的孩子,用妻子盤廷娟的話說,老田對自家女兒的學習都沒這么上心過。
今年是“少年兒童之家”正式掛牌運行,作為村小組組長和“少年兒童之家”的負責人,田維忠對“少年兒童之家”傾注了太多的精力。其實早在一年前,“少年兒童之家”就已經試運行了,那時“少年兒童之家”還是叫“愛心學堂”,至于名稱叫什么不重要,關鍵性質是相同的。
為何辦“少年兒童之家”?田維忠打開話匣便滔滔不絕,農村人忙于活路,假期兒童無人看管,外出務工的家庭留守兒童關懷缺位,村子里大大小小水塘20多個,小娃掉下去后果不堪設想……田維忠一琢磨,干脆利用村小組活動室開辦“少年兒童之家”,義務提供托管和學習服務。
“少年兒童之家”創辦之初難度不小,田維忠有點難為情不愿講。基礎設施不完善、存在安全隱患、家長不放心,他到處化緣,成效甚微。好在州委辦駐村工作隊協調資金,幫助修建了活動場所安全圍網、安裝電風扇、捐贈文體用品。
現在“少年兒童之家”越來越正規,輔導員素質更高、專業性更強、課堂更多彩,來上課的孩子也由過去的10多個增加到現在的30多個。
田維忠的難為情不難費解,其實每個人都需要關愛?;鶎硬⒉蝗庇蟹瞰I熱忱有管理智慧的能人,不要再讓他們孤獨地登場、寂寞地守望,我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么?別只“說說而已”。
天保的故事有很多,不止這一個個名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天保的故事還在不斷延伸。我們也期待多多益善。
祖國南疆,物華天保。天保是詩意的,我們堅信,詩意的天保必將創造詩意的未來。我們深信,這些為天保付出的人們一定會被惦記在每個人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