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之隔的曠世孤寂

張海蘊

張炎《詞源》中說：“昔人詠節序，不惟不多;付之歌喉者，類是率俗，不過為應時納祜之聲耳。”誠如斯言，一般詠節令的詩詞大多缺少真情實感，但李清照這首詠元宵節的詞作卻能別開生面，使劉辰翁“每聞此詞，輒不自堪”，是因為融入了詞人的家國之痛和淪落之悲。

一、客觀世界的良辰美景與主觀世界的悲涼心緒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日光之紅火，云彩之鮮潔，暗示了今晚的晴好天氣。但“人在何處？”明知故問，恰到好處地寫出了詞人面對物是人非時的漂泊之苦。“染柳煙濃，吹梅笛怨”，目力所及皆是臨安的早春風景，但“春意知幾許？”這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婦人對季節變換的漠然，更是一個心系時局的愛國者對朝廷的憂慮：這偏安一隅的政局能維持多久呢？

“元宵佳節，融合天氣”，可是“次第豈無風雨？”誰知道是否轉眼之間就雨狂風驟了呢？曾經固若金湯的朝廷，曾經美滿幸福的家庭，不都是轉瞬之間灰飛煙滅了嗎？這是一個劫后余生的老人感嘆人生無常、福禍莫測的憂危心態。樂景哀情，從中我們讀出的是一個心懷憂懼、孤苦漂泊的詞人形象。

二、中州盛日的凝妝麗人與流寓臨安的白發老婦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回憶中的詞人在元宵節那天穿戴一新，精心打扮后和女伴爭相比美，活潑爛漫無憂無慮。考查李清照早年的生活，不難發現歡快是她的人生底色。家境優渥，父母都有較高的文學修養，良好的出身給她的成長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出嫁后夫婦琴瑟和鳴，李清照完全是羨煞旁人的豪門貴婦。

可是，“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回到現實，詞人早已白發蒼蒼，更是無心梳洗，即使在這元宵佳節，她也沒有心情外出。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時局的變換，金兵南侵，汴京淪亡，丈夫離世。今昔對比，我們讀到的是一個國破家亡、無依無靠的老婦形象。

三、簾內自身的吞聲飲泣與簾外他人的歡聲笑語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簾兒”本是障礙物，但阻隔的功能又十分有限，“簾兒”外是他人慶祝元宵佳節的歡聲笑語，而這種火熱的生活，是她曾經擁有過且內心極度渴望的，但是多年來坎坷折磨的生活，又使得她不愿意再讓外界來干擾自己那顆孤寂又敏感的心，這是一種極度矛盾的心境。

此外，一簾之隔隔出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簾內的自己孤寂凄涼，簾外的世界歡歌笑語，而這歡聲笑語的背后是偏安朝廷的得過且過。據《東京夢華錄》等資料記載，北宋滅亡后，南宋小朝廷在臨安繼續著元宵節徹夜狂歡的舊傳統，盛況有增無減。由此可見，簾外笑語者正是那些茍安享樂、忘記靖康恥辱、醉生夢死的人，尤其是那些手握權柄的統治階層。

詞人的孤寂不僅僅是因為丈夫去世、無兒無女，更是因為她和簾外世界的格格不入。屈子說：“眾人皆醉我獨醒。”李清照就是這樣的清醒者，也必定要承受更深層次的孤寂。

縱觀全詞，我們讀出了一個年老憔悴、孤寂落寞、為國事憤懣憂心的詞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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