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杰
吃過晚飯,真真要給上四年級的兒子輔導語文作業,當看到兒子作業本上“得不償失”這個四字詞語,真真就想起了她姐姐,這詞語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姐姐不管干什么事情,都擅長精打細算。
其實,真真能理解姐姐,她生活不容易。姐姐平時就依靠做玉器拋光加工來供養兩個孩子上學。一來二去,就養成了扣扣索索的習慣。可以這么說,除了孩子們上學花錢姐姐不心疼外,生活中的日常開銷,姐姐都是算到骨頭縫里去。“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是她的至理名言,也是她教育兩個孩子的法寶。
姐姐不管到哪里買東西,都要貨比三家,通過幾番比較,最后才選中自己認為物美價廉的一家來成交。
還記得那是個周六的上午,姐姐打電話給真真,說是想買件衣服,讓真真陪著,一個人轉著沒勁頭,真真答應了,在貨比三家的過程中,真真和姐姐一起,幾乎走遍了貿易中心所有服裝店。那天,穿著高跟鞋的真真實在是吃不消腳疼的苦,就不管不顧地把心里的不暢快撂了出來:“姐,你打算買不買?我的腳疼死了,要不,等哪天你再有時間再來轉吧。”真真看她姐姐興致勃勃的架勢,再聯想她姐姐之前的種種表現,繼續牢騷,“今天,看樣子是買不成了,咱們回家吧!”
真真這樣說,不是沒有根據的。那天,他們進入貿易中心最南邊的店里的時候,她就預測到那天的結果肯定是“承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她們兩個進店的時候,一位年輕媽媽在試穿那件藕粉色的外套。那位年輕的媽媽在鏡前不停地轉來轉去,看衣服穿上身的效果。而她那個三四歲的孩子卻一直在搗亂,一直嚷嚷著要回家,回家看電視,他的媽媽卻充耳不聞。
服務員一看真真她們倆進來,就轉身招呼那位年輕的媽媽道:“你讓這兩位看看,你穿著這款衣服好看不好看吧!”
真真挺羨慕那位年輕媽媽,上面穿的那件藕粉色衣服,搭配著一件寬腿條絨褲,看起來漂亮大氣上檔次。
那位年輕媽媽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那樣唯美動人。真真心中一陣感嘆:年輕,就是好看的資本。所以不自覺地應道:“確實好看!藕粉色也十分襯人膚色。”
“要不,你也試試?”店主不失時機地推銷起來。
“我不買,我是陪我姐姐買衣服的。”真真實話實說。
“試試吧!先試試,看你們穿合適不合適。”店主十分熱情。
“這件衣服不是我這個歲數應該穿的。”姐姐拒絕著。
“試試嘛,又不要錢?”店主不死心。
“那就試試吧!不合適,咱就回家。明天你再來轉!”為了安慰疼痛的腳、煩躁的心和白白浪費一個下午的時間,真真破天荒地站在了店主的這一邊。
真真之所以慫恿她姐姐試試,事實上,她也是真心喜歡那件衣服。
姐姐過去買衣服的套路是,先試衣服,接著說不合適,然后抬腳走人。如果店主想挽留,那就使勁壓價,店主如果不答應,那就真的離開。真真這樣想著,不自覺地露出來了一絲微笑,她認為這次購物旅程,再過10分鐘不到就可以結束了。
誰知,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那件不太適合姐姐年齡段穿的衣服,姐姐穿上居然十分減齡,也遮掩了她的職業特點——大肚腩,因為長年坐著拋光玉器,她姐姐的肚腩顯得格外大。
這件衣服,經過那位年輕媽媽和店主的一番討價還價后,賣280元的衣服,最后以260元成交了。
真真看姐姐穿著挺不錯,勸說她也買一件。
姐姐也有點心動。可是260元,她還是覺得貴。因為平時不論什么價格,姐姐都要討價一番,否則,她會認為是吃了大虧。
于是,一番拉鋸戰拉開了序幕,因為姐姐只愿意200元買下它。
“優惠點吧。”只要姐姐買東西,這句話就會不離左右,張口就來。買一次衣服可能都用好幾遍,呵呵,這個詞語已經被她用順了。
“不好意思,沒法優惠,剛才那位女士多少錢拿走的,你們不也看到了?”店主語氣堅定,“咱也不磨嘴皮了,還以她的那個價,給你一件吧。”
“這件衣服,不太適合我這個年齡段。你優惠些,我可以考慮考慮。”姐姐一副可買可不買的神情和語氣。
“再少10元,250元給你吧。看你穿著,挺好看哩。”店主真心想賣。
“你把我們當二百五嗎?這是什么意思啊,你給的這價錢?”姐姐可不愿當生活中的二百五。
“說哪里去了,二百五是說我的,別誤會。”店主估計這種情況見多了,裝到兜里的就是錢,她沒有忌諱,趕緊解釋。
“你愿意,我不愿意。”姐姐就是忌諱。
“那好吧!給你再優惠10元錢,240元,沒有再少的了。”店主也不想失去一樁買賣,她又做出了讓步。
“200元了,就當你給我捎一件吧。”姐姐不依不饒。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朋友們拿,也沒有這個價。”店主感到不可思議,她直擺手。“我給她們捎買,她們也不會像你這樣,討價還價這么厲害。”
“230元可以吧!這個錢我來出。這總成吧!”真真確實想讓她姐姐有所收獲。
“好吧!我看你也真有眼光!這衣服,你看她穿上多提氣質。”店主不失時機地恭維著真真。
“哪能讓我妹妹出錢?是我買衣服,又不是她買衣服。”姐姐不讓真真出錢,但也不行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你們,還買不買?”店主笑著打破僵局。
“220元,就買。”姐姐狠狠心,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
“好吧!好吧!就當你給我做個廣告。誰問了,可千萬別說這個價。”店主一跺腳,假裝橫下心。
姐姐是個剛強的人,她是一個有自己處事原則的人,平時親戚間的人情世故,她總是身先士卒,出手大方,然后讓弟弟妹妹們跟著她一樣出手大方。走在街上,遇到老親舊故,還總是奢侈地請到飯店吃飯。她做的一切,在真真看來,還真是不合情理。
每次,真真問起她買東西壓價的強硬態度和親戚朋友間的“大手大腳”,姐姐總是一本正經道:“這怎么能一樣,這是處事原則的問題,你想天下哪有人做賠錢生意?我討價還價,那是爭取自己的利益,不討價的都是傻子;親戚之間是需要經常往來,咱處事大方一點,對方心里舒服。”
姐姐這人不僅摳自己,也“摳”妹妹。
真真想起自己剛畢業那年,領取第一個月工資后,她買衣服孝敬父母,順便給外甥女,也就是姐姐的孩子,買了條花裙子。哪成想竟遭到姐姐一陣痛罵,還是歇斯底里的那種。
“你咋給我們孩子買衣服,你這是看不起人!我們沒工作咋了,連孩子衣服都買不起嗎?”姐姐情緒激昂,高聲斥責真真,“你有個工作,咋了?還不是一天照吃三頓飯?”姐姐毫無顧忌,也不擔心左右鄰居聽見后的反應。
真真尷尬萬分,恨不能找地縫鉆進去,只好低頭反思:自己沒做錯事,卻遭到她的這一陣子數落,到底為了啥呢?她更擔心鄰居們嘲笑,她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就沒有一點兒學識修養和人格涵養?怎么剛畢業就和姐姐吵架?
從那以后,真真確實做到了,不給外甥和外甥女買一針一線。
后來,就連真真已經不穿的舊衣服,送給姐姐,她也不要,她總是這樣回絕,“你先放著吧,指不定什么場合,你還能穿呢?”
好多年后,真真問起姐姐那次大喊大叫、小題大做的原因,姐姐才倒出實情:“頭三腳難踢,那時你剛上班,一個人在城里工作,需要花錢的地方那么多,我沒能給你添置一碗一勺,晚上睡覺時,就難過得不行。你怎么還要給我們買東西?你那一個月的工資,哪里夠你胡亂花多久,人多,照顧不及啊!”
每次想起姐姐這么心疼自己,想起姐姐說的那句“頭三腳難踢”,真真就一陣感動和心酸,姐姐的“摳”不無道理。
按照姐姐的一貫作風,她自己買衣服,又怎么肯讓真真付錢呢?真真果然沒猜錯,姐姐堅持要自己付錢。
店主動作熟練地折疊,就要把新衣服裝進專用的袋子里。真真抬眼看向姐姐,“看看你身上那件衣服,都穿多少年了,你還要再換回去?別換了,新衣服買了,直接穿上得了。”
店主見狀,麻利地把姐姐舊衣服折疊好,裝在袋子里。
姐姐高興地拿出3張百元鈔票,遞給店主,店主在放錢的抽屜里找到了80元零錢,遞給姐姐。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皆大歡喜。
真真和姐姐離開時,店主給門口假人模特身上換了一件灰白色同款式的衣服,她一邊往模特身上穿,一邊扭動著模特的胳膊,對她們說,“咱店里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爆款,你看,這都是第二批貨了。”店主信誓旦旦地一再強調,“而且質量有保證,我敢說你只要穿過我這里的衣服,下次你還會來我店里挑選。”
姐姐回應著:“好的,我也會推薦姐妹們來你店里來。”
忽然,一扭頭,姐姐看到了那件灰白色衣服,欣喜地叫道:“這款還有這個顏色?”然后又忐忑地對真真說,“我這個年齡了,是不是穿藕粉色有點扎眼?我干的活,這個色,也不耐臟!”
真真不想再耽誤時間可也沒辦法,陪她又試穿一遍,說:“你家里的衣服都是重色。我覺得藕粉色挺好。換個顏色,換個款式,也換個心情嘛。”
“還是我平時穿的顏色穿上更舒服些,這顏色,咋感覺穿不出去呀!”說著說著,姐姐就脫下了身上的藕粉色衣服,換上了那件灰白色衣服。
“還真是的,這件衣服看著挺舒服。”姐姐在鏡子前面轉來轉去,欣賞著,高興著,自我陶醉著。
“走了,走了,就這件了。”
最后,姐姐義無反顧地把灰白色的那件衣服穿上。
買到了最心儀的衣服,回家的路上,姐姐非常開心。她認為又撿了天大的便宜。
她一說起這事,就說:“你看!這件衣服眼睜睜地比那位年輕媽媽買的衣服便宜了40元!”姐姐興高采烈地一邊走著,一邊啰啰嗦嗦地重復著。走一路她講一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真真累得不行,也無心細聽,但知道姐姐的說話主題,肯定離不開她如何努力干活,如何比別人多掙錢,她又是如何幸運。“我們村上人,都羨慕我有好福氣,我家的孩子,都這么爭氣,能考上這么好的大學!”
每次,姐姐如果不以這句話總結,那是她還沒有說完。
真真不得不服:“你哪來這么多的精力?整天干活,怎么就不知道累啊?”
“你算說錯了?我的精力,還不都是從干活中得來的?干活,就是鍛煉身體。”
姐姐以前還總是說真真,太嬌氣,就是不干活養出來的。真真不認同,但也不愿意和她多做爭論。
更多時候和姐姐爭論,真真認為就是傷姐姐的心。
剛畢業那幾年,真真不注意說話方式,有幾次就從她姐姐那里掙到了很多別致的評價,要么是“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么是“幸虧你考上了學,要不,就你這點力氣,連開個瓶蓋都不中,到工廠干活,還不餓死你!”
買完衣服的第二天早上,真真還沒有睡到自然醒,就被姐姐的電話鈴喊起來了。
“真真,現在你忙不忙?”姐姐心急火燎地問。
“咋了,姐?我還沒有起床。”
“昨天買衣服時,找錢沒有?”姐姐大聲嚷嚷,隔著手機真真都能感覺到她的急切。
“找了,不是找給你了嗎?”真真想起來店主給她的錢,是80元。“姐,找的錢是80元,我看見你裝到口袋了。不會是掏掉了吧?”真真懷疑,莫非姐姐在路上只顧著聊天,不小心掏東西時把錢帶出了口袋。
果不其然,姐姐后悔地說:“我記得好像裝到那件藕粉色外套的口袋里。”
真真聽著就來了氣,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讓你帶個包,你就是不帶!平時,你的口袋亂糟糟,沒用的東西裝一堆,這可好!”
“帶個包不是礙手礙腳嗎?再說了,就你那樣的小包能裝啥?”姐姐在電話那頭,好像也很委屈,“我記得那錢裝口袋了,剛才我去買菜,才想起來這事,找錢,卻怎么也找不到。”
真真把當時的情景,仔仔細細地在眼前又過了一遍電影:“還真是這樣,那可咋辦?”真真替她著急起來。
“你快起床,到昨天的店里看看,那件藕粉色外套里面有沒有我的錢?”姐姐自我安慰著,“就這么半天,不會賣出去吧?”
“好的。”
真真立即從床上爬起來,迅速穿好衣服,胡亂洗漱下,就奔昨天那家店去。店主在忙著整理衣服,裝扮店面。
真真問道:“老板,昨天那個藕粉色外套,沒人買走吧?”店主見狀,以為真真要買,“賣了,親!昨天下午的事。”店主看看真真,疑惑地說,“就是沒有賣,你和你姐姐,也不可能穿同一個號的衣服吧?”店主還以為真真想買那件藕粉色外套。
“完了,完了。”真真心里一邊想,一邊和店主道出了實情。
店主態度很好,她安慰真真,“我這人,啥都不好,就是記性好。在我店里買過一次衣服的人,再見面,我基本都能認出來。譬如你,雖然沒在我這買過衣服,可我不還認出你了?”
好好好,真真直點頭。
“衣服已經賣出去了,這樣吧!”店主面露難色,不過她挺善良:“親,你留個電話,或者留你姐姐的電話更好,如果那個客人過來買衣服,我問問她吧,說不定就問出來了,到時候,我給你姐姐打電話。”
“好的,那謝謝您了。”真真嘴里說著道謝的話,心里知道,那80元,再回到她姐姐手里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回來的路上,真真盤算著如何回姐姐的電話:就當是300元買個衣服好了,那也只比那位年輕媽媽多掏了40元。如果她不接受,也得告訴她事實。
按照標簽價280元來說,你也只是損失了20元。 真真更想這樣勸姐姐。你要是這樣想,你只弄丟了20元。
如果姐姐不接受,那就繼續安慰:那20元,就算是你買衣服打出租車的錢。這樣一來,姐姐一分錢也沒有丟。真真都要被自己完美的勸解姐姐的話,感動得笑了。
本來以為賺了40元的姐姐,怎么能夠接受丟錢的事實?這樣想的時候,真真就感覺看到姐姐沮喪、失落的神情。姐姐哪有那么容易被自己說服。
丟錢的事實,會讓姐姐自我譴責好一陣子。真真不忍心姐姐痛苦。
快到家的時候,歡快的電話鈴聲響起,是姐姐打來的。
“真真,你去那店了沒有?”姐姐著急地問道。
“去了,我本來想著到家給你回電話呢。”
“那店主,她咋說的?”
“沒有咋說,她不知道你把錢裝在那個衣服口袋。”
“那,不費事吧!”
“那人真好,我剛解釋清楚,她就把那件藕粉色衣服拿出來,我伸手一摸錢還在,80元,一分不少,都在!”
“真的?”
“真的!”
“你說,我咋就這么幸運呢?”
“是的,你就是這么幸運!一會兒我到家了,就轉賬給你啊。”
“不急,不急,沒丟就好,沒丟就好。”姐姐高興地掛了電話。
唉,真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責任編輯 李大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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