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偉東

還是在五六年前,我在新四軍老戰士錢瓔大姐家小坐時,又一次聆聽她深情地講述了父親阿英和陳毅相識相知的一段往事。如今錢瓔大姐已經辭世,筆者特意將她講述的這段感人故事記述于下,以作紀念。
那是20世紀40年代初,已在上海的文藝戰線上英勇戰斗了20多年的阿英,早已被陳毅所耳聞。雖未謀面,陳毅卻十分敬崇這位文化斗士。
1941年下半年,日軍占領上海后,還在孤島奮戰的阿英,其處境已是相當險惡。遠在蘇北抗日根據地的陳毅,一直在關切著阿英的安危。他通過上海地下黨,通知阿英趕快撤離滬上,并征求他有關去向的意見。當陳毅得悉阿英堅定地表示要去蘇北抗日根據地的消息后,非常高興,急切地盼望著阿英的早日到來。
1941年12月8日這天,拖兒攜女的阿英,悄然地從上海十六埔碼頭乘上輪船,秘密啟程了。陳毅得到阿英已到達泰州地區新四軍一師一旅的消息后,當即要旅長葉飛轉達他邀請阿英趕快到軍部工作。阿英隨即率全家啟程,歷時1個多月,才到達新四軍軍部所在地。
素有儒將之稱的陳毅,宛若是迎接一位老友到來似的一樣高興,與夫人張茜早早來到一座新蓋的土屋里等候,一見阿英風塵仆仆到達,陳毅夫婦就熱情地將阿英一家迎進屋內。
阿英剛入座,性格直爽的陳毅一面急著詢問阿英路途的情況,一面就急不可待地介紹起軍內文化工作的現狀和問題了。他率直地對阿英說:“現在抗日蘇北根據地的文藝作品中,反映新四軍戰斗生活少了,特別是在戲劇方面,更是不夠。為此,我們想集中一批文化人,加強部隊的文化工作。”陳毅希望阿英把主要精力放在創作劇本上。同時要他加強與部隊、機關的聯系,不斷了解情況,以豐富創作素材。
求賢心切的陳毅,為了日后方便與阿英聯系和交談,特地交辦將阿英安排在他臨近處居住。自此以后,只要是夜晚閑暇,他就信步來到近在咫尺的阿英家里,或帶口信要阿英到他的家里,兩人海闊天空地閑聊起來,陳毅就國際國內的大事,從政治、經濟到文化藝術,侃侃而談,暢述宏論。阿英多數時間是聆聽,可一但涉及文學藝術,他談興也就濃起來了,每次都會談得十分投機,有時常常是夜深人靜了,還是意猶未盡。每有這樣的情景,阿英也就客隨主便,留在陳毅家里吃飯。陳毅知道阿英有不少藏書,他不僅一一閱讀了阿英在“孤島”時期所寫的一些抗日劇本,而且還借閱了許多古典文學作品。一次,他閱讀了宋人小說集和《琵琶記》《牡丹亭》,在將書送還給阿英時,還附信寫了他對3本書的評價。陳毅愛作詩,而當時所作的詩,多數是在反“掃蕩”準備中倚馬走筆賦成,積累起來也很可觀。他將這些詩陸續送到阿英處,請其幫助定稿。阿英很喜歡讀陳毅氣勢磅礴的詩歌。在1年時間里,就匯集了陳毅20多首詩,他還特地用毛筆工整地抄錄在毛邊紙上,裝訂成冊,扉頁上題寫了“阿英手錄”,并蓋上了印章,贈送給陳毅留念。陳毅十分珍愛這冊由阿英精心裝幀的《陳毅詩集》。錢瓔大姐對我說:“父親抄錄裝幀的這本珍貴的手抄本《陳毅詩集》,在陳毅辭世后,一直由夫人張茜珍藏。張茜作古后,又由他們的子女完好地保存著。”
1942年秋天,陸續來到蘇北新四軍軍部的文化人中,除了阿英是從上海來的外,還有從多個地方來到這里的,諸如范長江、賀綠汀、胡考等一批著名文化人。陳毅認為這些文化人是部隊難得的人才,開展軍隊文化工作離不開他們。于是,他提議在軍部西邊約3里的一個綠樹成蔭、清雅幽靜的地方,建了一個文化村。從此,陳毅就經常來到村里,與文化人一起下圍棋和敘談。這年11月,陳毅從團結鹽阜區各界人士、發展抗日統一戰線出發,在鹽阜區召開了民主人士參政會。會議閉幕后,倡議請阿英 、彭康、范長江、王闌西、白桃、薛暮橋、車載及開明士紳楊芷江、計雨亭等作為發起人,成立了湖海藝文社。藝文社的創設宗旨為:“海內愛國人士,具有抗敵觀念,愿締翰墨緣者,莫不竭誠歡迎,以求精神之集合,以求學術之發揚,藉可歌可泣之詩文,鼓如虎如羆之勇氣,裨益抗敵,裨益建國,良非淺鮮。”阿英起草了6條臨時社約,明確規定:愿以藝文為抗戰建國服務者,方得為本社社員。11月20日,陳毅特意寫了一首長詩《湖海詩社開征引》,慶祝藝文社的成立。后來,阿英在他主編的《新知識》刊物上,特地增辟了《湖海詩文選》欄目,又發表了陳毅《大柳巷春游六絕》等詩詞。在這期間,《新知識》還刊登了不少包括民主人士的許多詩詞。湖海藝文社事實上成為一個統一戰線性質的文藝界人士的組織,在聯絡團結各界知識分子,發揚民族正氣和愛國主義精神,推動抗日戰爭這一偉大事業中,起到了特殊的作用。
1942年12月初,敵人在鹽阜地區的又一次大“掃蕩”即將開始,情勢一下又變得緊張起來,阿英和女兒錢瓔、兒子錢毅被安排到愛國民族資本家創辦的華成鹽業股份有限公司打“埋伏”。日偽“掃蕩”期間,上海的敵偽報紙刊登了“阿英全家遇難”的消息,陳毅立即向黃克誠詢問阿英的去向,當了解到阿英原來是去打了一段“埋伏”,安然無恙,才如釋重負。陳毅掛念阿英安危,在1943年5月29日,從皖東北給阿英寄了一信。信中寫道:“前偽方反宣傳,聞之焦慮萬分。后電詢無恙,復大喜。吾儕亂世男女,生涯雖無定,而僥幸處亦多,可以自愈自賀,兄意如何?弟西移后處境如前,兄有暇不妨來游……”
1947年3月,阿英到達遭到敵人幾度轟炸的沂水城,并輾轉來到華中分局的所在地——于家湖。一到于家湖,他就急著要去坡莊軍部看望非常惦念的陳毅軍長,此時,兩人已有4年多未謀面。23日,阿英來到軍部,可是,那天陳毅去了大諸葛北衛生部看病,未能見到。回到駐地不久,阿英卻得到了長子錢毅在淮安前線壯烈犧牲的噩耗,悲痛異常。27日,阿英與李一氓、張愷帆等再次來到軍部,見到了陳毅軍長。陳毅關切地詢問了阿英的身體狀況,在談到錢毅犧牲時,陳毅安慰阿英說:“死得很可惜,你要好好地收集錢毅的遺文替他編本集子,好好紀念他。”阿英說了聲“謝謝”,再也說不下去了。那天,陳毅要留阿英等人吃飯,但阿英此刻悲痛的心情難以平復,便一再謝辭了陳毅的盛情。眾人離開軍部,回到了駐地。
誰能料到,阿英這位對中國人民解放事業忠貞不渝、出生入死、做出不朽業績的新四軍文化戰士,卻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被誣陷為叛徒而受到了隔離審查。中國文聯有位了解阿英歷史的領導同志,親自找到陳毅副總理替阿英進行申訴。陳毅一聽大為震怒,當場提筆寫了材料,證明阿英歷史上沒有問題。就在這份材料的結論處,陳毅特別加了3個很大的驚嘆號。阿英因此幸免于難。
“文化大革命”期間,阿英再次被誣陷批斗,患上中風,全身癱瘓,但憑借驚人的毅力與親友的悉心照料,8個月后奇跡般康復。“文革”后期,阿英被平反。
(責任編輯 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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