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癥少年愛的含羞草

九城闕

在福建東山島的海濱，有一處青年旅館。來自集美大學油畫系的美伢，在這里留下關于她的故事——

禁欲系男孩誤闖玻璃花房

2017年冬天，福建省東山島一處青年旅社內，美伢正在水臺整理口杯。突然，一位戴著黑色鴨舌帽的客人抱著一盆含羞草前來辦入住。男孩叫大熊，跟美伢同歲。

19歲的美伢是集美大學油畫系大二的學生，利用寒暑假期到東山島這家青年旅社兼職。賺取零花錢的同時，也可以常常到海邊寫生。突然，美伢聽到“咚”的一聲巨響。她趕到木制樓梯前，看到男孩摔坐在地，巨大的行李箱壓在他身上動彈不得。美伢幫大熊將行李箱拿到五樓閣樓，大熊才姍姍來遲，在白熾燈光下，美伢注意到他是一個清瘦憂郁的少年，還有些小帥，一下子就原諒了他剛才的不禮貌。

美伢將大熊手上的含羞草接過來放在書桌上，訕訕說道：“這個陽臺可以看到全福建最美的海岸線，就是冬天有點冷。”少年想回應她，動了動嘴又沉默了。看得出來，剛才一跤摔得不輕。

次日早晨，旅社的住客吃完飯都租了單車出去游玩。大熊窩在玻璃花房的卡座上看書，腳邊躺著旅社的懶貓“加菲”。

一整個上午，美伢發現大熊除了站起來給花澆水，連位置都沒挪動。整個下午，大熊依舊坐在玻璃花房內看書。臨下班，美伢想起店長的囑托。她給大熊端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詢問：“晴天的傍晚走路十分鐘，就能散步到海邊，你要去看看嗎？”

出門向前走了十分鐘后，兩人便來到海邊。兩人一前一后，美伢明顯感覺到大熊走得有些吃力。她正琢磨怎么回事時，蔚藍而盛大的海面出現在眼前，在暮色中一點點變換著顏色，從深藍到黑藍，偶有白色的浪花閃著銀光，令人目眩。

夕陽余暉照耀著波光粼粼的海面，游客們擺著各樣姿態拍照留念，年輕情侶并肩坐著看風景，快樂的父女倆迎風奔跑。美伢喜滋滋地盤算道：“明年夏天，我還來這兒做志愿者，到時候買個游泳圈下海游泳去！”回頭時，美伢發現大熊羨慕地望著她，那一刻，美伢覺得這個憂傷的男孩眼底有光，他的下頜線像極了漫畫書里的男主角，她慌忙移開眼神，臉頰發熱……

回到旅社已近晚上八點，游客們都在玻璃花房里烤火、喝茶，觀看夜場電影。美伢忙完前臺的工作后，發現只有大熊旁邊留了一個空位，大熊主動跟美伢聊起了電影劇情。

愛是含羞草綻放

美伢是美術生，每個客人離開時都可以帶走一樣由她親手做的軟陶小禮物作為手信。電影夜后，大熊也加入美伢的行列。白天，美伢忙完旅社前臺的工作，就帶著材料到玻璃花房。海水日復一日地拍打著沙灘，太平洋的風在玻璃花房外呼呼作響。壁爐里的木材“劈里啪啦”竊竊私語，將兩顆年輕的心慢慢推到一起。臨近春節，大多數顧客退租回家，只剩下幾名國外的背包客。美伢留守青年旅社，登記著客人信息，看著大熊絲毫沒有退租的想法，心里莫名有一股暖意。

除夕夜，晚上十一點多，外面突然響起類似鞭炮的聲音。他們沖到樓臺，看到有人在放煙花。兩名外國背包客看到這一幕，連忙舉起手機拍照、擁抱。美伢神秘一笑，囑咐大熊穿好羽絨服，拉著大熊沿著備用樓梯爬到屋頂。抵達屋頂后，大熊看著流光溢彩的煙花綻放在幽深的海面與夜空的明月間，像是小說里才有的場景，眼眶濕潤地說：“我真的好想愛這個世界啊！”“新年快樂！”大熊對美伢說道。屋頂上，兩人的手緊緊疊握在一起，美伢靠在大熊肩頭，度過了一個難忘的除夕。

次日醒來后，美伢煮餛飩當早餐，大熊吃著吃著，忽然說：“過去這幾天，是我出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美伢臉一紅，大熊告訴了美伢：他來自江蘇省南京市，高考落榜后發現自己對逃離都市有一種無比強烈的執念。其間去過青城山、日照、北極村，以及偏遠的山與海，都住過一段時間。

至于下一站搬到哪里，大熊一度糾結了很久。最后他決定抓鬮，把幾個備選的熱門城市寫在紙片上，揉成團，閉著眼隨意抽了一張，打開后，“東山島”三個字赫然映入眼簾，他于是來到這里。

接下來的半個月，兩人經常到海邊散步。有次，兩人觀看一部穿越劇，大熊告訴美伢：“我其實是時光旅行者。”說著，他還將自己到各處旅行的照片展示給美伢看。美伢看著這個神秘的男孩子，撒嬌地說道：“等我放暑假，我倆結伴去更遠的地方。”說完兩人拉鉤約定。寒風凜冽，玻璃花房卻溫暖如春。

絢爛過此生足矣

然而，故事的發展猝不及防。

元宵節前一天，美伢神秘地拜托大熊看店。原來，美伢托一位做點心的朋友定做了一份蛋糕，慶祝兩人戀愛一個月。下午兩點，美伢回到旅館時，發現吧臺站著背包客麥克，對方用英文告訴美伢：“你的朋友有事離開了，讓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桌上的飯菜涼透，美伢遲遲等不到大熊。深夜，海上再次燃起煙花，附近的漁民用這種方式慶祝元宵節。美伢打開大熊的房間，發現房間明顯被打掃過，被子疊得嚴絲合縫。美伢打開工作手機時，發現大熊已經將這段時間的住宿費轉到旅社賬號上。那晚，美伢拼命給大熊打電話、發微信。可她痛心地發現，大熊將她的手機號屏蔽。

接下來一周，美伢每天待在吧臺后面，機械地做著登記工作。對面的玻璃冰箱里，蛋糕上粉紅色的裱花漸漸失去生機。其間，美伢聯系店長，甚至在朋友圈發尋人啟事，毫無所獲。他離開得毫無征兆，像魚兒游匿于大海。

半年后，美伢突然收到大熊發來的微信照片。美伢連忙追問大熊在哪里，可對話框彈出：“消息發送失敗，您不是對方好友，需驗證通過。”

三周后，正在寫生的美伢接到一通快遞電話，對方告知她有一個包裹。美伢簽單后，抱著沉甸甸的包裹上樓，打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盆蔫了的含羞草和一本日記本。翻開日記，里面貼滿她和大熊的大頭貼。翻到最后一頁，美伢的心咯噔一下沉到谷底，那是大熊的筆跡：

美伢，有件事我騙了你。其實我不是什么時光旅行者，我只是個高考落榜生。我在高考前一個月被診斷為腦膠質瘤，醫生說只能熬過一年，高考時我只參加了兩門考試便因體力不支回家了。我不是怯懦的人，很幸運我也有世界上最愛我的爸媽。病魔不僅可以摧毀病人的意志，也會讓最親的人墜入地獄，我爸爸甚至為了給我治病跑去黑市賣腎。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用最后一筆治療費旅行。怕我爸爸不同意，于是我只告訴了我媽媽。時至今日，我爸爸對我充滿恨意，他覺得我是個逃兵，如果你見過他們，希望你能原諒我爸爸對你的態度。本來我打算將東山島當作我生命的最后一站，獨自走向星辰大海。可我在這里遇見了一個如煙火般絢爛的女孩，那就是你。我們見過最美的海上煙花，度過我短暫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我還是往前走吧……我來到了馬來西亞，我想待在一個溫暖的地方離開……如果你收到這個包裹，我很抱歉。我希望你每次想起我就是最好的模樣，原諒我，請好好愛這個世界。

望著站在椰棕樹下微笑的少年，美伢號啕大哭。大熊消失后的這幾年，美伢去了很多地方。家里的窗臺上，那棵含羞草陪伴了她無數個日夜，就像那個內斂害羞的男孩，一碰就縮回自己的世界。除夕將至，美伢望著漫天煙花：“大熊，無論你在哪里，我們彼此做過人生的煙花，絢爛過，此生足矣。”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