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只有親歷才能講述

胡茗茗

有點虛弱，因為失眠

因為半夜還在尋找鄰居家的貓主人

謎一樣的陽光照耀對面的窗戶

反射到床頭像信號燈，像警示牌

拿出所剩無幾的巖茶，留下兩泡

給將來的友人

金黃的茶湯仿佛滿月

忽想起忘記滿月的樣子，久矣

今日晴空，操場空曠街道空曠

隔窗望去，不熟悉，不真實，不虛幻

就像此刻你望向太陽，它如此照射

在你身前身后，什么東西盯久了都會刺目

會讓你一瞬之間淚水模糊

天氣好，能隱約望西山

再西，是太行山、崗南水庫、黃壁莊水庫、西柏坡

再西，還是山。“讓我們把頭轉(zhuǎn)向群山

群山能給我們以幫助”

一輪晚霞的右眉，有彎月

像菩提，喜

謝謝了，蔥頭、白菜、胡蘿卜

多謝你們來到家中陪伴

謝謝魚兒康健，貓咪活潑

獨居的母親，沒有病苦食物充足

謝謝母親的鄰居送去速凍餃子

第二次核酸檢測，一刻不敢松開手機

十人一組，一個不能少，不能錯

步入地下室的腳步依舊有回聲

藁城特產(chǎn)紅燈籠啊

曾掛在大江南北無數(shù)人家

燈在，燈還亮，燈下的人啊去了何方

解救出來的貓咪依舊怯生生

我希望它們成兄弟的一天就在明天

明天會怎樣？去煮烏冬面

端起一碗藥，我喝了

想起一些人，我哭了

低頭，再低，像棉花一樣

春天尚未來臨，凍土層里的小麥

不敢讓自己提前有丁點兒動靜

我愛所有一起健康、歡飲、嘔氣、發(fā)胖的夜晚

愛我寫下的部分詩行。在我還沒寫出好的時候

我的乳腺請你別疼，偶爾也不行

在這個時候，我的老心臟請不要絞痛

你要打起精神來追追那個老魂靈

親愛的蟲蟲，去年此時

我還可以隔著鐵門遞給你餡餅

親愛的海棠，我會把絲絨口紅留到谷雨

石家莊的詩人兄弟們啊，此刻

我在窗簾背后想念我們約好的酒局

想念熱鬧的街道機場，雖然它安靜的樣子也美

想念大大小小的快遞包裹，店鋪的大門

都打開吧，你們閉合的樣子讓人傷心

我習(xí)慣于習(xí)慣的城市，也緊張于

它的緊張

此刻，我忽然安靜于它的寂靜

中午，蘇菲從鐵門外遞進(jìn)排骨和蔬菜

冬瓜皮格外堅硬

面條柔里帶韌

大蔥比平日里越發(fā)青白

數(shù)十年來，我活在這座城市

喝這里的水，不好也不壞

不甜也不苦，就像習(xí)慣讓我感覺不到

血液在流，心臟跳動

對不起，喂養(yǎng)的小魚今天死了

它們承受不了水里加大劑量的

漂白劑殺毒劑氯氣

電梯里的八四液味道濃厚，大喇叭

喊著：電梯里不要說話，不要聚集

說好的解禁通知取消，提心吊膽的百姓

今天又去超市排隊

十四天前的滿天星花，謝謝你堅持

活在花瓶里，活著陪我二十天

好過死去陪我多年，你被貓咪

摧殘后的樣子，像此刻的窗外

萬家燈火啊都是眼睛——

向外張望的眼睛，而真正的滿天星

像死者的目光，滿是對恐懼的默許

耳邊響起去年公祭時的鳴笛

腿一軟，我對著窗外雙手合十

我居住的城市啊，我從沒像今天這么愛你——

庚子年內(nèi)我心疼了你兩次

西風(fēng)有點美，花飛綠葉灰

做完第三次核酸檢測，松口氣

我漫步樓下花園，在小空間里

聞到自由的清冽

一些風(fēng)吹著一些風(fēng)

它們專找人的空洞處吹

西風(fēng)有點美，薔薇憔悴

一些風(fēng)尋找一些風(fēng)

月光出來拿走它們的天真

一些風(fēng)匯集一些風(fēng)

讓靜水變成滔天海嘯

蟲蛀的大樹攔腰折斷

卻讓柔弱的小草活下來

一些熱愛一些風(fēng)

一些風(fēng)埋葬一些風(fēng)，和它巨大的秘密

第十七天：我預(yù)支了明天

抬頭望天，積雨云、花花云、魚鱗云

從不動聲色，卻在著，一直在

“大頭大頭，下雨不愁”，忽想起

兒時的小人書：看云識天氣

最早的啟蒙教育：抬頭，看云，不看人

也不看命運，能聞到各種味道，摸到

健康的心跳，挺好。快樂重要嗎

不快樂的平靜和鹽一樣重要

排開五十四張紙牌，我預(yù)知了未來

預(yù)支了明天的春暖花開，依舊冷

干杯，日子啊，原諒我總是記錯日期

我把久居之地稱為故鄉(xiāng)

為她的平凡鼓掌，也為美麗憂傷

祝福它的楊柳依依，線條清晰

祝福我的朋友一直走想走的路

祝福親人們眉頭舒朗，聲音洪亮

祝福市區(qū)靜如處子，村莊動若脫兔

祝福窗內(nèi)的孩子每天喝到牛奶

吃浪漫滿屋的面包

祝福孩子的媽媽，斤斤計較，青春不老

像開水一樣咕嘟嘟地快樂

還有你，我的愛—— 說到你

我卻只能沉默

懷抱一般復(fù)雜，星空般滿是回憶—— 石家莊

請用你的名字呼喚我

我亦將如此，對著窗

（選自《詩潮》2021 年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