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勝念
新月盤旋
羊圈里的羊,眼睛困,靈魂不困
無數個新月登空的夜
羊望星星,星星數羊
它們睡不著
水汪汪的咩咩聲,一遍遍喊著真理
“能讓老人與狗快樂的人,是好人”
是真理,還是浪子的懺悔錄
昨日
夕陽催更,長橋于河里洗身
柳樹與石獅談論深情
采石廠的工人,白凈走出門
灰蒙蒙歸山
老人和狗,好不快樂
火車隔著山脈,從耳朵里穿過
一大片茼蒿
似搖動的翡翠
穿著皮鞋,頭發亮閃閃的人
坐在火車里,頭也不回
我跟隨一只螢火蟲飛了多日
在山洞,在溪岸
在偌大的桉樹旁
我和一只螢火蟲——責怪時間的虛偽
遠古鉆木的火和北極光
在呼吸者的右邊,重疊成白色灰燼
我們愛玫瑰,恨玫瑰
玫瑰它盛放,玫瑰它凋零
我們愛和恨那爛透了的泥土
怎么掩埋得如此輕易
又怎么慫恿一只蚯蚓爬上冰冷的魚竿
我們飛
無色瀑布弄濕飄揚的發
我們忘記
時空里薄薄的虛偽,已成綁在腰間的沙
在山洞,在溪岸
桉樹倚著一只蟲發光
有人深情地責怪
他們累了就拿月光洗臉
直到濃濃的黑變淡
我們會死
記住我們的人會死
腐敗的花瓣兒,嵌入泥縫
闡述一場“不存在”的旅行
已知的苦難與未知的恐懼,在強光下
通透如剛咽下的蘋果
嘴角懸掛的煙蒂,濺滿湯漬的袖口
是存在過的證據
當地球自轉一圈后
湮沒于歲月的黃褐斑,在下回的月光中
繼續往外暈染
我們會死
如果時刻記住這一點
就會早一點道歉
就不會與某顆靈魂互相拘謹二十年
仰望,站在城市中央
笑著望一片瓦爬到天空
當蜻蜓繞著夕陽飛時
一個小嬰兒出生了
他慢慢長大,愈發堅強
沼澤般的餅太酥,一咬就碎
令他吃得狼狽
他軟弱時,可以無限軟弱
他是——
北飛的候鳥,會死,但永不死
他喝酒了。他回來了。他睡了。
今日,在美學的洞見里,
死亡了一批星星。
熟透了的形容詞,被不同的歸途者認領。
沒有晚安之吻,他用鼾聲擁抱她。
烈酒穿過冰冷容器,灌滿血管交織的船艙
他被浸潤。他的胡須在夜間如青草滋生,
枕邊潔白的小兔,枕著露水而眠。
醉酒的父親的淚,在進門前已風干。
路燈歪了,院子走了,樓房在搖晃。
他們不按門鈴,他們顫抖著找鑰匙。
找出一個女人的身影,站在風里等。
他們關了門,墊著腳尖走。
父親們喝醉了。
月光掀不開酒紅色窗簾,孩子,已閉上眼睛。
奶酪在清晨,溶化宿醉的心,
面包機炮制出一座松軟雪山,
他們撕一小口,撕一小口,
塞進嘴里
他今夜爛醉
揚言—— 無辜的人要坐牢,犯罪的人得到釋放
他放了很多人,就在今晚
那些人曾剜他的心,曾奪走他的睡眠
曾逼他與野狼爭食,曾說愛他,愛他
他是王,砸碎楚楚動人的眼眸
攆走水蛇腰,赦免一把火鉗
他還逮捕了幾人,扔進麻袋,收緊
袋中人,即使不能呼吸也不會求救
他們借一點縫隙之光,生火煮飯
隔著枷鎖狂歡、接吻
累了就睡去,不哭也不問為什么
他緊緊抱著麻袋,止不住淚流
那些身子緊挨,如松軟銀河
夜空掛滿為什么
這些無辜的人不問也不答
世界停泊在蝴蝶的眼瞼
很美好
我也過得不錯
深秋里松針的尖銳,直指靈魂
在晚桂的襲香下:眾生軀體完整,心臟跳動
努力成為合格的宇宙漂浮者
野兔繁衍的速度
超越對一個人對星空的執念
蝴蝶振翅,振翅到荒蕪
荒蕪到火烈鳥忘記它是鳥
我這停泊的世界
因他們構建的情感秩序而下墜
墜落在水面,頃刻成冰
墜落在沙漠,成一面竹林堆砌的黃綠峰巒
邏輯,在沒喝完的咖啡里冒煙旋轉
我的蝴蝶,蜷縮成問號,掛在無塵的屋頂
燭火繞心緘默三日,殘情隱匿于繭
這日子美好,這晴空如瀑布發白
這寡言的曾經的照面與遺忘
納入一只短命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