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春節前夕,我帶新婚正度蜜月的妻子春賢,回到農村老家過年。大年初一早上,全家人吃過團圓飯,母親就嘆息一聲,對我說:“人常說,樹大要分杈,娃大要分家。你弟兄三個哩,誰過了事(指娶過媳婦)就把誰分出去單另過日子。咱窮家也有窮打算,早早各想辦法過光景吧。”我爹在一旁附和地點點頭。既然是父母之命,我這個當娃的還有什么好說的,當天就一沒喚舅舅分家,二沒請中人作證,由我媽主持,分給我一只鐵鍋一摞碗,兩雙筷子兩碗面,帶著這些吃飯的家什,夾著兩副鋪蓋,我倆立馬從爹媽住的院子搬回老宅院那三間老院居住,算是重立門戶安了家。那幾天,來串門閑玩的我那幫子發小好友們,都打量著我這“極簡版”的新婚新居,逗趣之余略帶戚然。我卻朝他們大度地一笑:“五八年大躍進時侯有句口號:一碗一筷,一鋪一蓋。除此以外,都是禍害。咱比那時侯強多啦!”一席話把妻子和大家都逗樂了。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家家戶戶剁肉洗菜,蒸包子煮餃子,歡度元宵佳節。這天一大早,妻子春賢對我說:“咱媽昨兒個送來一塊豆腐半棵白菜,我給咱包頓餃子。你先出去轉轉、逛逛,趕中午回來咱吃飯。”
那天上午,我出了門,先去爹媽那兒嘮了一會家常,接著又到村里老舞臺下去看村人打花鼓扭秧歌,最后又被幾個發小拉著一塊玩撲克。正在玩得高興,我無意抬頭瞅了一眼這家墻上掛的電子表,急忙扔下手里的撲克牌,邊往外小跑邊說:“哎呀,都快到中午十二點半了,我得趕緊回去,春賢等我一塊吃餃子哩!”
一進屋門,只見春賢倚在門邊癡癡發呆,鍋邊的風箱被抽開了蓋板,倒扣在地,白面包的餃子灑得七零八落,灶門下躺著兩只死老鼠……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忙問春賢,春賢先是氣鼓鼓地半天不答腔,好大一會兒才噙淚說出原委:上午我出門以后,她就在屋內和面剁菜,包了一箅子豆腐白菜餡餃子。快到十一點左右,她等我等不著,便關上屋門去尋我。先到爹媽那兒,媽說我走了一會兒了;再到打花鼓那里去問,人們說見我在此呆了一小會,后來不知去哪兒玩去了。那時還不興帶手機,她當時又新嫁我村,人地兩生,實在不知我的蹤影,只好返回家中去守侯。一進門就把她嚇了一大跳,只見一大一小兩只老鼠從放餃子的箅子上驚慌地逃竄,而箅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兩只餃子!她馬上意識到:這是可惡的老鼠,趁她出門來禍害了。到底它們把餃子轉到哪兒了?春賢氣得在屋里屋外尋找,最后一拉風箱拐兒拉不動,干脆把風箱蓋板一抽,才看見里面有一大堆餃子,還慌里慌張竄出兩只老鼠,被惱怒萬分的春賢當場抬腳踩死一個,用檊杖打死一個……“大年十五的,咱吃個餃子都吃不成,真是倒灶咂啦,命真真瞎呀!”春賢說罷,眼圈一紅,淌下熱淚。我心中一陣陣歉疚、后悔:要是我上午不出去閑跑,屋內老有人,老鼠就不會鉆了空子禍害人!眼下,可該怎么安慰自己的愛人?猛然,仔細打量箅子上“劫后幸存”的那兩只餃子,我先是托腮沉思,后是哈哈大笑。春賢忙問我:“你笑啥哩?氣憨啦?”我說:“有啥氣的,別看是老鼠搗亂,糟塌了咱一頓飯,可你已經懲罰了它們,有啥傷心生氣的?況且——”我指著箅子上僅剩的那兩只餃子說:“人常說年下見老鼠,是送福哩。你看它們糟塌咱餃子,故意留下兩個,是不是有啥寓意?”“啥寓意?”我朗聲一笑:“這是不是象征著咱夫妻二人,成雙配對,今后就連吃飯都永不分離呢?”春賢一聽到這,“撲哧”笑了。我趁勢拉她起身,我倆一起,打掃了屋內垃圾,扔掉了死老鼠,重新點火做飯,把那兩只餃子下鍋煮熟后,連湯舀出,泡塊冷饃就大蔥,吃了一頓別有滋味的元宵飯。坐在風箱板暫代的“飯桌”前,每人端一碗只有一只餃子的“十五飯”,我們邊吃連聊,情意綿綿……我們回憶起:初次相親時的四目相對,握尺為證;結婚時添置了必需品后,我倆身上僅剩五塊錢,只買了半斤喜糖一盒煙招待親友……“眼前這點苦這點難算什么?只要心里有巴頭,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用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里面的話來說: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我倆共同商定,今天吃的這頓特殊的十五飯,出去對誰都不講,免得父母著急,旁人笑話。“出門都把嘴一抹,誰知道誰吃了啥?”春賢說罷一笑,我朝她深情地點點頭……
時光已過四十余年,元宵佳節又將臨前。此刻,正在海南三亞寓所頤養天年的我們老倆囗,撫今追昔話當年,再次重溫那句話:“只要心里有巴頭,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熖山!”永做時代追夢人,幸福日子不斷頭!
2022.2.7寫于三亞寓所。
作者簡介:
寧水龍,山西省稷山縣人,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原稷山縣作家協會主席,現仼稷山后稷文化研究會會長,縣三晉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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