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偏心”

琴臺

忽然之間，她發現，爸媽是真的老了，老到總是擔心孩子不愿意不高興，老到和子女表達每一分感情都要仔細地權衡。

你總說，媽媽太過偏心，愛妹妹勝過愛你。卻不知道，這偏心的背后，是觸不到的母愛。

1

林麗去銀行辦事，一進門，赫然看到老媽坐在窗口前。

她躡手躡腳走過去，本想嚇一嚇老媽，卻聽到老媽一句話：“我這3萬元錢寄到美國，還得再交那么多手續費？”

3萬元錢？美國？

林麗一下子愣在那里。

猛然看到大閨女的媽，也一下子愣了。

手里拿著要填的匯單，再怎么解釋也沒用了：“你妹說她手頭有點緊，我就想著把這錢還給她。”

還給她？！

這3萬元錢是妹妹結婚時爸媽收的禮錢，都是自己多年的朋友同事隨的禮金，怎么就成了妹妹的。想當年林麗結婚時爸媽收的禮錢，可是一分都沒給林麗。

再者，把人民幣寄到美國換成美元花？全天下也沒有這樣的事兒吧？而且，妹妹的手頭怎么緊了，前幾天和林麗視頻，還炫了剛買的新房子呢。

“就是買房買的手頭緊，所以我才想……”

老媽的話沒說完，林麗已經扭頭走掉了。妹妹買房手頭緊，她呢？剛剛借了七八萬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怎么老媽從來沒有這么體貼過自己。

更讓她生氣的還有老媽那神情，就像突然被人抓了現行的小偷，一臉的慌張和戒備，好像多怕她知道似的。

從銀行出來大半天，氣兒還沒消呢，老爸的電話來了：“你姨住院了，明兒上午陪你媽過去看看吧。”

林麗沒好氣地應下來，越想越生氣。妹妹出國已經7年了，7年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一個人擔著，可他們，最疼最愛的，好像還是小女兒。

第二天上午，林麗去接老媽，坐在車上一言不發地耷拉著臉。

老媽好像也意識到了什么，下車時，從兜里掏出200元錢，“一會兒你拿這給你姨吧。”

林麗瞥一眼那錢，又好氣又好笑，這是要收買她嗎？平素里老媽可從來不管這些的。

那200元錢林麗沒接，老媽挺高興，見了姨媽說了半天話，一出門就挑上了外甥的禮兒。

姨媽一兒一女都在縣城里，病了之后，床前盡孝的卻一直是表妹。女兒服侍媽按說很正常，可老媽看不過眼去了：“你姨從小到大拿你表哥當心尖子，老了卻得你表妹照顧得最多。”

林麗心中一動，想起一句老話，爹媽最不疼的孩子往往是最孝順的那一個。表妹是這樣，自己不也是這樣嘛。

她轉瞬又想起昨天銀行那一幕，順嘴把自己的感慨禿嚕了出來：“咱家不也一樣嘛，從小你們就疼我妹，到老了她管什么了？”

林麗只是就事論事，老媽卻不高興了：“她管得一點都不少，這些年，天南海北的好吃食，如果不是你妹，我嘗得到嗎？”

老媽的話讓林麗很不高興，妹妹出國前，確實給老媽帶回幾次南方土產，但是，這都多少年了，難為她還一直記得。

“我當然記得，誰對我好我都忘不了，不像某些人，明明沾了她的光，卻還從來不承認。”

林麗的臉一下子紅了，老媽這是“敲打”她呢。當初老妹出國時，手提電腦給了林麗，這些年，只要一說老妹不好，老媽就把這個話頭提起來。

“一個破電腦就是對我好啦，這些年我替她多盡了多少義務。”提起這些，林麗的眼圈都氣紅了。

“你管我，我們還管你呢，孩子沒幫著你帶啊？而且，你妹還放家里3萬元錢，每年光利息就將近2000元，她比你給我們花的多多了。”

話頭扯到這兒，林麗徹底控制不住了。父母的確幫著自己帶孩子了，可是，那是他們自愿的。還有錢的事兒，明明是爸媽的錢，為什么非要說成是妹妹留下的孝心。退一萬步說，即便這錢真是妹妹的，2000元的利息算個啥啊，每年父親節母親節爸媽生日老人節，林麗都是要帶父母去飯店擺一桌的。這之外，平常也沒少給他們買吃喝。當然，她承認，自己條件一般了點，給父母沒花什么大錢，但是，爸媽都有退休工資，缺的不是錢，而是陪伴。

“我們不用你陪，若你覺得委屈，從今往后不用管我們。”被林麗駁斥，老媽也急了，一看小區門口到了，急赤白臉扔下這句話，扭身下車走了。

2

回到家，林麗氣得飯都沒吃，腦子里過電影似的想起這些年自己的“待遇”。

從小到大，爸媽都把妹妹夸成一朵花，至于她，也不能說不愛，但是絕對不能和妹妹比。性格窩囊點的孩子，也許只剩心里郁悶了，林麗可不行，意識到父母的偏心后，她針尖對麥芒地和父母較真兒。即便是一塊蛋糕，也要求父母分得毫厘不差。爸媽看她這樣，又生氣又無奈，對她自然更不待見了。一來二去，倒好像她成了撿來的孩子。

說起來命運也真是吊詭，做夢都想遠走高飛的林麗，大學畢業后回了家鄉，在父母身邊結婚生子。小妹呢，大學畢業后直接留在南方，沒過幾年，干脆去了國外，在那邊結婚生子，扎根在了異國他鄉。

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自從有了娃，林麗和父母的關系緩和了不少。父母呢，因為妹妹不在身邊，大事小情都依賴林麗，好像也和她親密了不少，原本有點別扭的親子關系漸漸和諧。

但是，這種和諧也是有“禁區”的，這“禁區”就是妹妹。父母聽不得任何有關妹妹不好的說辭，其實，林麗也沒覺得妹妹不好，很多時候她就是大嘴巴，隨口那么一調侃，再往深了說，或許潛意識中還有那個昔日小孩的“不甘”。她不是想說妹妹不好，而是想聽到爸媽贊許自己好過妹妹。

像今天這個事兒，哪怕老媽隨口哄她一句“我們多虧你了”，一切就好。氣人的是，這么簡單的要求，媽媽堅持不成全。林麗咬咬牙，暗自賭氣，這次老媽不給出個說法，就和她沒完了。

晚上，正給兒子洗澡呢，老爸著急忙慌打來電話：“你媽……你媽好像又犯心絞痛了。”

林麗一哆嗦，將兒子交給老公就向外跑。老媽有心絞痛的毛病，上次發作時，差點出了大事。

謝天謝地的是，因為送醫院及時，老媽沒大礙。

在醫院折騰了半天回來，老公瞥一眼林麗：“好好的非和老太太吵，這要是真氣出個好歹來，看你怎么辦。”

林麗一句話都沒有了，這半天只顧得上忙沒細想，現在靜下來，想一想都后怕。誠如老公所說，如果老媽真有點什么，她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想到這里，眼前又閃回媽媽躺在病床上虛弱無力的樣子，林麗自責得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自己怎么就這么喜歡瞎較真兒呢？隨便老太太說什么吧，干嗎和她犟。老媽再偏心，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媽。

“我倒沒覺得你媽多偏心，這些年，你爸媽雖然嘴頭上沒有肯定你，可咱家的大事，他倆啥沒幫啊？！”

這話由當女婿的說出來，林麗更慚愧了。結婚這些年，她的日子不富裕，每逢大事，爸媽都是出錢又出力。還有孩子，一出生老媽就成了貼身保姆，因為帶外孫，老爸老媽這兩年明顯見老了許多。

林麗口口聲聲爸媽偏心，可他們又偏妹妹什么了？

“再說，你也別怪爸媽疼你妹，人家確實會哄人。哪像你，話都是橫著出來的，也就是親爸親媽不和你計較，換成別人，早不搭理你了。”

3

輾轉反側了大半宿，第二天天一亮，林麗就奔去爸媽那里，本想給老媽道個歉，但真見了老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么早跑來干啥，昨天折騰你大半宿，還不好好歇歇。”雖然是被林麗氣病的，可老媽一點兒都沒怪她。

紅著臉在家里轉半天，正不知干點啥好，姨媽打電話說要出院，想讓林麗用車子送一趟。

林麗很快就去了，送姨媽到家，表妹忙里忙外地收拾著。表哥來了，袖著手立在那里，沒說兩句話又走了。

“唉，你表妹如果也這樣，我就受罪了。”

偏心了半輩子的姨媽總算清醒了，林麗多希望老媽也能這樣。

“你媽現在總夸你呢，說你雖然脾氣臭，可是知道疼人。”

聽了這話，林麗鼻子突然有點酸，當著面老媽可從來沒有這么說過。

“你和你媽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個個都嘴硬心軟。”

說到這里，姨媽笑了，林麗也笑了。不過，對于給妹妹寄的那3萬元錢，她還是有點別扭。

“你媽前幾天還和我說，你們買房后經濟不富裕，以后孩子的吃喝拉撒她和你爸都包了。”

聽到這里，林麗臉紅了。確實，孩子生下來以后，吃喝用度，基本都是姥姥姥爺擔負著。這樣的“偏心”，妹妹可從來沒享受過。

再細想想這些年的生活，林麗忽然發現，爸媽對妹妹的偏心，或許是因為鞭長莫及的緣故吧，更多不過是停留在口頭上。兩姐妹中，她得到爸媽的愛，才更貨真價實。

明白這一點，林麗有點羞愧了。到了晚上，去爸媽那邊吃飯，老爸忽然拿出一張存單：“這4萬元剛到期，你們取出來還賬吧。”

林麗望向老媽，老媽扭頭假裝沒聽見，那一刻，她的眼淚差點滾下來。忽然之間，她發現，爸媽是真的老了，老到總是擔心孩子不愿意不高興，老到和子女表達每一分感情都要仔細地權衡。

林麗簡直后悔死了自己的任性。

田喬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