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不肯老去的樹

◎ 馬亞偉

這片白楊林我來過幾次了。從秋意漸濃開始，林子里就開始不停地飄落葉。如今冬天來臨，林子里還有落葉在飄。那些落葉金燦燦的，無論是飄在空中，還是落于地上，都是一道風景。我留意到，有些樹的葉子落得早，有些樹的葉子落得晚。有幾棵樹，秋天剛過了半程時就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干頗有幾分凄惶。

我想，這些樹大概跟人一樣，有的體質差些，有些體質好些。體質好些的樹，綠葉期就長一些，葉子落得也慢。時光從不敗美人，季節大概也會善待那些格外倔強頑強的樹吧。這片林子里，有一棵白楊樹，遲遲不肯落葉，就像一個不愿老去的人，努力健身，積極生活，從來不把頹敗寫在臉上。冬天都來了，這棵白楊樹上還有不少綠葉。雖然這種綠與周圍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但確實能夠給人提神，讓人看了凜然一震——萬物肅殺之際，還有綠色在挽留時光，拼命留住季節的最后一抹生機。

這棵不肯老去的樹，骨子里一定有不妥協的靈魂。它不甘心早早蒼老，于是竭力與季節抗爭，與命運抗爭。它在春夏季節，一定也是這些樹中的佼佼者。它深深扎根于泥土，用繁茂的枝葉來彰顯一棵樹的華彩盛年，用蓬勃的生命力來致敬生命的高光時刻。那時候，它卓爾不凡，卻泯然在眾多的樹中間。“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寒冷是考驗樹木的試金石，別的樹在寒潮來襲時紛紛妥協，而這棵樹雖然不是松柏，但它努力延續綠色的生命，努力保留最后的高貴。如果不是春夏時候它曾經深深扎根，努力成長，怎會一直保存體能？這棵不肯老去的樹，不僅是頑強的，也是智慧的。

這棵白楊樹，在冬天的風里顯得有些單薄。它的綠葉只剩下一小部分，雖然勉強算是披了綠衣，但這件綠衣明顯帶了黃色的花紋。它撐得確實有些吃力。不過，它不是孤單寂寞的。它的周圍，也有很多像它一樣的草木，留一點綠意與冬天抗爭著。你看，衰草連天、枯黃遍野之中，依舊有綠著的小草。它們也是不肯老去的草，雖然同伴們都以枯萎的姿態向寒冷宣告投降，但總有那么一些強大的頑固派，讓季節也無能為力。還有，那片枯敗的花草中，依舊有零星的小花在搖曳。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么多了不起的草木和生靈，它們不肯輕易妥協，不肯隨波逐流，拼盡全力讓生命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它們卓越不凡，能量超群，總是能夠帶給我們驚喜。這樣的生命，最大限度發揮出生命的價值。

一棵不肯老去的樹，把綠色延續再延續，讓生命輝煌再輝煌。不過，正如人無法對抗歲月，一棵樹終將無法對抗季節。我很清楚，用不了多久，這棵樹會隨著冬天的推進慢慢老去。當寒流一次次襲來，當朔風一次次吹來，那些綠葉會以最快的速度變黃、枯萎、凋落，歸于泥土。這棵樹，也終將以老去的面貌來應對季節的更迭。

我能夠想象出那時候這棵樹的樣子：它昂首挺胸，巍然不屈；它枝干挺立，直指天空；它褪盡華衣，風骨畢現。正如詩人聶魯達所說：“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清晰可見。”它曾經傾情綻放，曾經輝煌燦爛，曾經奮力挽留，而且即將迎戰寒冷，即將經歷風霜，即將擁抱冰雪——生命如斯，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