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沙

許心龍

牛益民想起那天劍拔弩張的抽沙沖突，都有點后怕。事后想想，還得感謝這場保衛戰。因為保衛戰不但保衛了清新的河畔，還拯救了孩子牛耀祖。

在三月的陽光里，在清明的惠濟河畔，一時濃重的硝煙味在春風中彌漫。

村民蜂擁而至，足有五六十人，分散站立在河溝四周，與四周的鉆天楊樹，圍成了河溝的一道不可侵犯的屏障。

這時，牛益民站在了最前沿。他的偉岸的倒影在清澈的河水里隨風搖曳。

抽沙的三個年輕人沒見過這樣的龐大陣勢，一陣陣膽怯心虛。光頭小子悄悄熄滅了機器。墨鏡青年摸根香煙尷尬地燃上，猛抽一口，吐出一溜藍煙。紅T恤愣了許久，故作鎮靜地說：“咋啦？想打架不是？”說著把紅T恤脫下，拋到腦后，一副來者不拒迎接挑戰的架勢。

這時，牛益民款步走下溝坡。

紅T恤下意識地后退幾步。

“年輕人，”牛益民笑著說，“啥錢不能掙，到這來折騰？把這好好的河溝弄塌陷，把這清澈的河水弄渾濁，傷天害理呀！”

三個年輕人面面相覷。

牛益民抬手指指四周的村民，說：“在這抽沙，問問他們愿不愿意。他們打小就在這河溝里洗澡。你們再看看田地里的麥苗，長勢喜人，就是這水滋潤的啊！”

墨鏡囔囔唧唧地說：“我們到哪兒也沒見你們這樣的，一個破河溝金貴了，命似的。不讓抽也得抽，看誰敢阻止！”

就有村民喊：“別理他，打110報警！”

就聽光頭冷笑一聲，底氣十足地說：“打啊，打也白打。牛局長會擺平的。”

“哪個局長也不行，欺負百姓，找政府去！”一旁的村民不禁喊道。

光頭又冷笑一聲，拉著腔調說：“告去呀，要告就告你們村的牛耀祖牛局長。”

牛耀祖？！河岸上炸了鍋，不可能！

這時，牛益民說：“小子，你說話要負責任呀。耀祖是我打小看著長大的，他在這溝里洗過澡摸過魚，他怎么能讓你們來他老家作孽呢？”

一個村民說：“胡謅八扯，鬼才信呢。”

光頭下不來臺，很著急，就掏出手機，說：“好，我這就打牛局長的手機。”

折騰半天也沒打通，光頭就說：“可能開會的，無法接通。”

牛益民拍拍光頭的肩膀，望望四周的村民，鄭重地說：“要真是牛耀祖叫你們來的，愿抽幾天抽幾天，哪怕抽成天塌地陷，我們也不會阻攔。”

空曠的河溝霎時安靜了下來。

紅T恤望一眼激憤的人群，識時務地說：“走，我們先回去。”

發動汽車，光頭氣急敗壞地吹了聲口哨，拋下一句話：“到時把你們的河沙都抽凈！”

一個村民撿塊坷垃，義憤填膺地朝車擲去。

牛益民感到問題沒恁簡單，就勸退村民，一屁股坐在了河溝上。他望望充滿破壞力的水泵和粗水管，心里很寒。牛耀祖是孤兒，爹娘期望他光宗耀祖，可惜死得早，沒能享上福。這孩子爭氣，考取了大學，混進了機關。逢年過節，隔三差五，還回村子看看，還時不時給他帶來瓶好酒或一盒茶葉。

這孩子不會傻到這個程度吧？沙礫和金子還是能分辨的吧？

牛益民掏出手機，給牛耀祖打去。

“幾個混小子要在咱村河溝抽沙子，你知道嗎？村民不愿意，險些打起來。”牛益民平穩地說。

“真是無法無天！我這就安排執法大隊查查！”

“唉，現在暫時平息了。耀祖，他們提到了你。”牛益民聲音依然平穩，“我不會相信，村民也不會相信。”

牛益民突然想起，在這河溝，他曾親手救起過耀祖的。那年耀祖才六七歲，摸魚腿抽了筋，是他把正掙扎的耀祖拉上了岸。

第二天，沒等執法人員來，那三個小混混，就灰溜溜地把抽沙子的機器和管子拉走了。

牛益民正掏手機撥耀祖的號，誰知耀祖卻打了進來：“二爺，那幾個家伙又去了嗎？”

“來了，又走了，拉著機器走的。”牛益民的聲音有點激動。

“好，這就好。二爺，下次我回去，給你帶瓶茅臺，您品嘗品嘗。”

“恁好的酒，我喝了成神呀？”

“誰叫二爺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牛益民笑著掛了手機。河溝里潺潺的流水聲和鳥兒婉轉的啼鳴，電波一樣傳入耳孔。

牛益民當然看不到牛耀祖是咋掛的手機。

牛耀祖把手機朝辦公桌上“啪”地一摔，隨手把一個大信封擲在了地板上。

一旁，站著一個人，一個光頭小子。

“你豬腦子嗎？哪個地方不能抽，竟跑到我老家抽沙，不長眼！”

牛耀祖看也不看局促不安的光頭，拂袖而去。

光頭小子糊涂了。在哪兒抽沙不都一樣嗎？反正都能賺大錢。

牛耀祖坐在車上，手握著方向盤，卻沒急著發動車。透過車玻璃，看著光頭倉皇鉆進車里離去，他這才長出了口氣。突然，他腦子里冒出兩個詞語：大浪淘沙，披沙揀金。他后怕地想到，自己險些融入密不透風的細沙中，是二爺把他拉出了坑，把自己身上的沙礫給抽了出來。看來，這瓶好酒，得盡快跟二爺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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