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樹

◇鐘秀麗

老樹很不一般。這是老范經過一段時間細心觀察得出的結論。

老樹是兩年前到虎灣江山這個小區的。虎灣江山地處江城中心地段，是江城最高大上的小區。小區的綠化帶闊如高爾夫場地，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在其中曲曲彎彎地伸延。出來遛彎的業主們大都自帶優越氣質，露著終日不用見陽光的白皙皮膚，住戶們一定是非富即貴，這也是來這里做了三年保安的老范得出的結論。

老樹與其他業主不同。其他業主上班時間很少在小區溜達，但老樹在小區溜達像是他的主要工作。每天上午八九點鐘，滿臉溝壑的老樹都會背著剪刀手，挎著個保溫杯，在小區里面晃悠。他皮膚黝黑，折痕明顯的新衣服穿在身上總像是剛從地攤上買回來的一樣，看上去與這個小區顯得特別不搭。老樹晃悠也很特別，一般人散步都是氣定神閑地舒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他總是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地向前趕，目不斜視，像是有什么要事在身，趕了一陣卻又停下來，好像才猛然想到自己也沒什么事，停了一陣后，漸漸地，腳下的步子又不自覺地快起來。經過數日的觀察，老范覺得老樹啥事也沒有。

一日，老范看老樹晃悠了好幾圈，便隨口跟他寒暄了幾句，幾日下來，老樹便會主動到老范的物業管理中心跟他喝茶嘮嗑了。原來老樹與老伴兒在農村住了大半輩子，用他的話來說，農村只是城里人稀罕的地方，他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巴不得早點洗腳上田，來城里享幾天福呢。這不，兒子出息了。幾年前在江城最繁華的虎灣江山買了房，他就先到城里享受富人的感覺來了。

老范往老樹的保溫杯里續上熱水，老樹卻瞟著老范茶盤上的茶一杯杯地酣暢落肚。老范正想問他兒子是哪個單位的領導時，老樹褲腰里的手機響起了“天藍藍，秋草香，是心中的天堂，誰把思念化一雙翅膀”的鈴聲。

“老嬸子啊，你孫子上學的事你大侄子已經搞定了……謝啥，一個電話的事。”老樹聲如洪鐘。

看來他兒子來頭不小，老范不禁認真打量起老樹來。

其實老樹的皮膚不是炭一樣的黑，那是健康的小麥色。老樹這保溫杯里裝的可是有品質的生活。老范心里嘖嘖著。

老范在與老樹“霸氣側漏”的閑聊中漸漸得知，老樹的兒子是某領導的專職司機。這年頭，司機相當于貼身秘書，有領導吃香的，少不了司機喝辣的。難怪老樹的兒子會住在虎灣江山，老范暗地里打量老樹就像是打量一尊活菩薩，每日都盼著老樹這尊大神能大駕光臨他這物業管理中心，自己能夠有機會給他添茶續水。

一日午后，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小區里綠化帶一處的一棵大樹倒了。老范接到通知奉命前去查看，現場一片狼藉，殘枝敗葉橫七豎八地攤在草坪上，一根斷枝上還粘著一個空空的鳥窩。老范一邊打電話聯系拉樹的車輛，一邊不停地用腳踢著擋在腳下的斷干殘枝。抬眼間，他看見遠遠的有個人，背著手，怔怔地望著這棵躺著的大樹。天色一片灰蒙，老范看著那人像老樹，但又不像是老樹。事情處理完了回去時，他發現那個人還在那里呆呆地站著。因為要忙著交差，就沒心思多留意。

許久，老范都沒有見到老樹的身影了。老范一直在琢磨，大樹倒下那天見到的那個人影極有可能就是老樹，一定是自己沒有主動跟他打招呼讓這尊大神不爽了。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挨這棵大樹近些，日后還指望著他能乘涼哩，怎么就疏忽了呢。老范急得直撓后腦勺。

老范打開微信業主群遍尋老樹不見，才反應過來業主是老樹兒子，老范連老樹兒子叫什么都不知道，每個業主的微信昵稱大都是小區樓層和住戶的代號。老范爬完業主群的整個樓梯都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不過倒是有一個緊急售房的信息霸了幾次屏。老范在與其他業主的閑聊中獲悉，好像此業主是某領導的司機，某領導出了點事也牽連到了他，大抵因為如此房子才急著出售。

老范心里“咯噔”一下，該不會那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