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
大哥的故事太多了,因為自打很小的時候就跟在大哥的后面,做他的小尾巴。大哥給了我很多很多的生活感悟,讓我能勇敢面對生活中的艱難困苦,并從中得到很多的快樂。
大哥留給我的兒時記憶,就是冬天里跟著大哥去溝頭、田間撿柴火。村里跟大哥一般年紀的幾個伙伴,每個人背一個糞籃子,拿一個糞叉子,一起沿著鄉間的小路,邊走邊撿路邊的爛草荒柴。那時,每家一到冬天都缺柴火,男孩子們就包攬了這種撿柴火的事情。我們多數時候是到田間的排水溝渠里,偷偷刨掘棉槐棵子,有時一上午就能把每個人的糞籃子裝得滿滿的,然后一溜煙跑回家去。有時偶爾會遇到一些管坡的人,在他大聲的吆喝里,一群人亂跑一氣,讓他一個也抓不著,等到再聚在一起時,就成了我們開心的話題。跟哥哥一般大的這幫小子,現在都成了年過半百的中年人,有時在村里遇到,叫一聲“哥哥”,是那么親切。也有幾個人都跟哥哥一樣,因為疾病或意外,英年早逝。每當清明年節去上墳時,站在哥哥墳前,想起這些,只有悲痛。
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家里發生了很大變故,哥哥和姐姐輟學之后,一起去了東北。哥哥在當地一家磚廠開推土機,是廠子里的技術工人,這份工作是吳爺爺給哥哥找的,哥哥自己也很爭氣,很快成為那幾個司機中的高手。等到母親領著我和妹妹也到了那里時,每次跟在哥哥身后回家,總聽到村人跟哥哥打招呼,哥哥是村人很認可的“小山東”。有時放了學,我就到磚廠找大哥,看他開著巨大的機器一次次從深深的溝土中慢慢地把土推到磚機前面,轟轟隆隆的機器聲,煙囪里突突直冒的青煙,多么讓人驕傲。那時哥哥在開車,我坐在土場里,看著,聽著,心中涌起的是對哥哥的崇拜。
冬天,磚廠歇了,是村人最清閑的時節,哥哥常拉著雪爬犁去山上拉柴火,把院子里堆得跟小山一樣。哥哥是那樣的能干,也讓哥哥擁有了很好的人緣。我家住在一個高坡地上,坡下的那戶人家也有四個孩子。他家的老大劉天來就跟哥哥很“鐵”,他們家的閨女叫老蛋。當地風俗,多數人家的閨女都叫丫蛋,最小的閨女就叫老蛋。他們家就想把老蛋嫁給哥哥,如果不是我們后來又回到山東,我想這個叫老蛋的姑娘,就成了我的嫂子,而他家與我最要好的小兒子,再出戰時,就會成為我最有力的幫手了。那時,我特別想讓哥哥能娶那個姐姐。直到現在,我想起哥哥時,還會想,如果我和哥哥不回山東,哥哥的家庭一定比現在幸福得多。
那里的冬天,雪是最常見的,一下就是很多天,遮天蔽日。出了門,滿眼都是白,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遠處的山都變成了一個個大白饅頭。呼呼的北風吹過,夾雜著雪粒,打在臉上生痛,這種風當地叫白毛風。白毛風在山間盤旋,有時就跟捉迷藏的孩子一樣,從這座山轉到另一座山,很有威勢。天晴了,我坐在爬犁上,哥哥拉著我去磚廠結工資,他在雪道上跑著,我們都高聲喊叫著,似乎那個年紀有無窮的精神,在廣闊的雪天之下,高聲喊叫,胸中快意猛生。
當我們站在無人的空曠之地,常常會喊叫,這種動物性的行為,給我們帶來極愉悅的快感,讓人滿懷的激情,胸中濁氣盡舒,倍感精神。奔跑中,爬犁翻了,把我扣在雪堆里,哥哥急忙把爬犁拉開,把我從雪窩里扒出來。我一邊哭著從地上爬起來,哥哥一邊笑著幫我撲打身上的積雪。
這件事過去了很多年,一直深印在我的腦海里。
等我上了六年級,要到離家十幾里遠的紅旗中學讀書了,我每天早早地與同學們一起背著書包上學。有一天下午放了學,數學老師留下我和張偉一起批作業。等我們完成任務離開學校時,同村的孩子早都走了,我們兩個沿著鋪滿了雪的公路回家,一路上你拽著我,我拉著你。無奈,積雪太厚了,路上一輛車也沒有,風雪把車轍印都埋沒了,路邊稀稀拉拉的樹就是我們兩個人的路標。我倆把書包系在一起,拴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路走去。等到路邊沒樹了,就分辨不清哪是路哪是溝了,一切都埋在大雪里,結果我們兩個都掉進了溝里,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爬到路面上來,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走著爬著。等到了村頭的時候,張偉的母親已經把村頭踩出了一條直達他們家的小路。她告訴我,我哥哥已經到他家好幾趟了,讓我沿路回家。我沿著哥哥的腳印向家跑去,遠遠地就能聽到哥哥高聲叫喊著我的名字,我也大聲呼應著……
那時,母親已經帶姐姐和妹妹回山東老家,我與哥哥在東北多待了差不多一年。張偉的母親因為這事,讓我和張偉結義成兄弟。這是我的另一個母親,她教會了我搟面皮、包水餃,給了我一份不是家人勝似家人的親情。過去了這么多年,希望張媽媽一切都好。
我們住的地方,離松花江很近。夏天的時候,伙伴們就常偷著下大江,大人如果知道了,就會狠狠地揍我們,每次去都格外小心,編造種種令他們信服的理由。有一次,我們又去,我摸到一個很大的河蚌,兩片外殼就跟洗臉盆差不多大,我不舍得扔掉,就拿回了家,下江的事情也因為這個露了底,哥哥好一頓揍我。特別調皮的我,不知讓哥哥擔了多少心。哥哥對我情誼,又怎么是我幾句話,幾篇文字就能敘說得完的呢。
今年清明節,村里遷墳。凌晨兩點多,我和兒子開車來到墓地,外甥、侄子的結義兄弟董鵬,還有叔叔家少賢弟已經早到了。我們在哥哥墓前,生死相隔,我們都特別希望陰陽輪回的傳說是真的,希望逝去的親朋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幸福。喪葬文化,不能用“迷信”兩字一概論之,這是中原地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是對先輩親人表達懷念的一種儀式。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哥哥的骨灰盒完好無損,還是當初我放進去的樣子。淚眼蒙眬中,我把骨灰盒搬上來,放在侄子早早準備好的包袱里。當年魁梧的哥哥化成一抔骨灰,靜候在盒中,與我相見。如果不是遷墳,我也只能偶爾與哥哥夢中見面。
我輕輕地把哥哥擁在懷中,隨車把他送到新的墓園,安放在侄子特地為他購置的新墓之中。
哥哥,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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