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的神游

陸曉彤

一粒米飯到底經歷了什么才來到了這個餐盤里？璐璐在食堂吃飯，嘴里細細嚼著那一粒粒米做成的飯。她的筷子在餐盤的米飯里撥弄著。這一粒米飯，怎么就正好來到了這個餐盤里呢？她心里想著。

首先，一定會有一個農夫，他的皮膚應該有一些黝黑，就像她爺爺的皮膚一樣，黑，而且有很多褶子，這些褶子間縫隙很大，用力一擠就能擠死一只蚊子似的。這個農夫大概會用他那雙粗糙的手捏著幾種稻種，靠經驗選定一個品種。按著節氣，挑了四月中的一天，在水田中密集地撒下稻種。每隔幾天，他都到水田旁看看水稻出芽的情況。看著秧苗慢慢長高，他還會想今年稻種撒得是不是太密集了。等到秧苗長得夠格了，他再和同樣皮膚有些黑的農婦一同將秧苗移栽到田里，一般得弓著腰插兩三天的秧。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就得注意防蟲、除草。等到七月八月，戴一頂草帽，拿一把鐮刀，再泡上濃濃一壺茶，往脖子上甩一塊濕毛巾，就可以下地割稻去了。璐璐的爺爺每年都是帶著這樣的裝備下地割稻的，所以，在璐璐的想象里，大抵所有下地割稻的農民都如此。割完稻，再用機器把稻谷從秸稈上打下來。打下的稻谷在家門前的空地上曬個幾天，最后用碾米機把谷殼去掉，白溜溜的大米就出世了。璐璐餐盤中的那一粒米也就來到了這個世界，再經過一些買賣，最終出現在學校食堂，和璐璐見面，被璐璐吃掉，又或是不小心孤零零地粘在衣服上。

璐璐將飯都吃光了，一粒不剩，她想著這一粒粒米來到餐盤里也不容易。農夫在忙活，雨水在忙活，陽光在忙活，載著這些米粒的車子也在忙活，真的挺不容易的。璐璐能夠想到這一粒粒米是怎么來的，因為十歲以前，她生活在農村，知道爺爺奶奶是怎樣在田地間忙活的。所以，對著這盤子米飯，璐璐能夠大概想到這一粒粒米是怎樣來的。確實要珍惜每一粒米，每一粒米都不容易，每一段回憶都是那么珍貴。

璐璐有時候想，實在是奇妙，連一粒米都要經歷這么多。她總是想，生活中她能接觸的這些事和物的“前世今生”。有些和一粒米一樣，靠著生活經驗和知識獲得，她多少能想明白，有些她卻很難想明白。

比如，不小心遺失的那一塊玉佩，她總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脖子上的繩子放棄了這塊玉佩。璐璐記得這塊玉佩是怎樣到她手上的，也記得當初自己是如何珍惜它的，但就是不知道這塊玉佩在丟了之后會經歷什么。

也許這塊玉佩從脖子一直順著直筒裙，直直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后，在太陽底下靜靜等著，而璐璐絲毫沒有發覺，著急地上了一輛即將開走的公交車。玉佩也許會被一個小孩子撿去，他的父母也毫不在意，只當他又撿了個臟兮兮的破玩意兒當玩具。所有孩子撿來當寶貝的，在父母看來都一文不值。大概，璐璐的玉佩正是被當成了玩具。

也許，那塊玉佩就待在璐璐某一天經過的一個地方，誰都沒有發現它，它等著璐璐去撿起。于是在發現玉佩丟了的那天下午，璐璐把所有這幾天經過的地方又跑了一遍。可惜，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時候丟的，這樣粗略地，又極為心焦地尋找，實在是找不到啊。于是，她只好找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蹲下來好好哭了一場。玉佩，怎么就不能再次出現在自己的手上，怎么就不能再被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呢？是啊，璐璐想，這畢竟太不符合常理了。她只能接受一個事實——她的玉佩丟了。至于是怎么丟的，它現在在哪，之后會經歷什么，璐璐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自己的后悔、難過和傷心。

她還記得這塊玉佩是怎樣來的，不像那一粒米，那粒米在璐璐的想象里是經歷了復雜的過程的。記憶里，這塊玉佩是父親親手戴在璐璐脖子上的。沒有采玉的細節，沒有雕刻的痕跡，沒有買賣的過程，這塊玉佩最美好的“前世”就是父親在她十歲的時候親手戴在她的脖子上。在這之后，父親離開了母親。父親留給璐璐的除了一些美好或傷心的回憶，還有脖子上這塊玉。戴上這塊玉佩后，父親就離開了璐璐的生活，但璐璐始終覺得，這塊玉佩代表著美好，是一種守護。

“璐”字的含義，就是美玉啊！再長大一些，她明白了名字里的意義，也就更加珍惜脖子上的這塊玉佩。所以，進入高中，學校規定不能佩戴首飾時，璐璐先是盡可能穿有領子的衣服，掩蓋脖子上的那根紅繩。被發現后，她跟班主任據理力爭，漲紅了臉要爭取繼續佩戴的權利。班主任倒也通情達理，說，這塊陳舊的玉佩不見得精美與貴重，那就低調地戴著吧。

有時候，璐璐也想，如果當時把玉佩取下來，放在家里任何一個小盒子里，再放進自己帶鎖的抽屜里，它就不會丟了。現在，玉佩是徹底地不見了。璐璐再也無法得到這樣一塊玉佩，再也無法感受父親掛上這塊玉佩時的深情，再也沒法了！父親已經重組家庭，母親也正忙著事業，誰都沒有注意到，璐璐脖子上的那塊玉佩不見了。璐璐就像丟了一塊通靈寶玉。有時，她覺得自己也像那一塊丟了的玉佩，被甩在這個世上，茫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該去向哪里。

璐璐想象餐盤里那一粒米的來歷的時候，也想起了自己在鄉下生活時的珍貴回憶。爺爺奶奶雖然很忙，但蠶桑時節會采桑果給璐璐吃，直吃得她滿嘴紫色；插秧時，他們也拉著璐璐下田，璐璐裝模作樣地插秧，弄得一屁股的泥水；爺爺會從早市帶回來一屜燒賣，吃得璐璐肚子圓溜溜，奶奶則會將糯米飯燒得香氣撲鼻……真好啊，璐璐想，這就是她之前的回憶啊！

璐璐吃完那一粒粒來之不易的米飯，想著，等到周末，自己得坐公交車回到鄉下看看爺爺奶奶。即便父母離婚后，璐璐一年只在過年時跟著父親回一次爺爺奶奶家，僅僅吃一頓飯，但沒有人限制璐璐平常回去啊。璐璐想，也許，說不定在回去的路上，會遇上那一塊不知什么時候丟失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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