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我爸

謝丙其

“洪愛周”這名字是爺爺給她取的，爺爺姓洪，奶奶姓周，她從小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爺爺喜歡喝酒，早年在太原城里收破爛謀生。家里有兩瓶不知藏了多少年的白玉汾酒，爺爺特地用塑料箱套著，總是舍不得打開。像疼愛孫女一樣，爺爺平時總是護著那兩瓶酒，不許人靠近它半步。

奶奶喂愛周奶粉整整兩年，要脫開奶瓶了，可她就是不肯吃飯，甚至看見飯就要躲起來。所以，奶奶想出了五花八門喂她吃飯的花招。“愛周，快來！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快來吃！”奶奶在院子高聲叫道?！吧?？”愛周又在裝聽不懂了，故意將頭一扭，跑到廢舊紙箱里藏起來。“快來吃飯！”奶奶用勺子敲著碗。“不要不要！”愛周扭過身跑到門后躲著。“愛周快吃，乖乖吃飯就是好寶寶，爺爺開心，就會給你買糖！”

中秋節后第一天開學，爺爺送愛周去幼兒園，出來的時候小姑娘跟到門口號啕大哭，死活也不愿意入園上學，爺爺手足無措，焦頭爛額。孩子抱著爺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個勁兒地喊：“我不去，我不去?！币慌缘睦蠋熆吹糜行o奈，對孩子爺爺說：“要不今天就先回家吧，我看妞妞哭得有些嚇人?！崩先诵Σ[瞇地對老師說：“李老師啊，你先回屋，明天我就會把孫女送進去，你放心，耽誤不了太久?！?/p>

洪愛周自從上幼兒園起，都是爺爺親自接送。來來回回，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次。爺爺總是說：“等你奶奶身體恢復后，就可以接送你了。”

洪愛周上小學了，都是爺爺親自接送。來來回回，那條路不知走了多少次。爺爺總是說：“你爸死得早，不然，他就可以接送你了?！焙閻壑軐λ陌职譀]有留下一點印象，有時她會問起：“爸爸呢？”“早死了?！睜敔敃钢粡埓骷t領巾的學生模樣的照片對她說。這張照片爺爺珍藏著，單寸，黑白，有些發黃。愛周因長兔唇，經常被小朋友取笑。但是，她從小性格開朗，愛笑，也愛做夢，常常會異想天開—人裝上恐龍的牙齒會怎么樣？人插上翅膀會飛嗎？她還很熱愛自由，喜歡無拘無束地成長。

洪愛周上初中了，爺爺還要接送。孫女不允，她要自己學騎自行車。爺爺平時省吃儉用，自行車是愛周十二歲生日那一天買的禮物。夏天的早晨，她騎著嶄新的自行車，不停地在曬場上轉著圈。愛周在前面騎著，爺爺跟在后面跑，生怕有個閃失。下雨了，爺爺滿身是泥水，望著滿身是泥水的愛周，樂呵呵地笑了：“孫女會騎車了！”

從家到學校，從學校到家，來來回回，洪愛周騎自行車帶著大書包，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次。每次學校的家長會都是爺爺來參加，他總是說：“你沒有媽媽，你要比別人更加努力，將來才會有出息?！焙閻壑芴貏e懂事，割草撿柴，放鴨牧羊，樣樣都會。學習成績拔尖，人又長得機靈，鄰居們都夸她。雖然住的是一間破爛不堪，甚至一個屋角已經露天的破屋，但總歸是她的家啊。夏天有星星的夜晚，有時她抬頭看著星星，想自己的身世，一待就是大半夜。

有一次，她在同學家里一起寫作業，討論數學習題。無意中聽同學的家長說起：“洪老頭也怪可憐的，獨生兒子14歲時病死了，現在老太婆又生病。幸虧這小孫女乖巧……”

洪愛周取得博士學位，整容術后，兔唇已經少有痕跡。結婚時，爺爺鄭重地端出那兩瓶白玉汾酒作為陪嫁。他顫抖著雙手，同時拿出酒箱里的舊布條給她看，上面字跡雖模糊不清，但尚可辨認：“女嬰生于1986年，農歷立夏，因超生無奈棄之，望好心人收養，兩瓶白玉汾酒作為酬謝。”

這時，洪愛周呆在那里，一動不動，已是淚流滿面。她突然跪到爺爺面前：“爺爺啊，是您三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爺爺，您就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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