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民
“永州之野產異蛇……”“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只要讀過書的人,對柳宗元的《捕蛇者說》《江雪》兩篇詩文,都會熟記于心。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人。
一千兩百多年前,柳宗元被貶謫湖南永州十年,寫下大量詩文,使永州蜚聲中外。
在永州,那溪、那街、那城,都是柳宗元的情之所系。
在歷史的長河,他(它)們相伴相隨,一路走來。
愚溪是一條小溪,在零陵河西,它是瀟水的一條支流,曾經名不見經傳。在唐朝,因為柳宗元的光顧,改變了小溪的命運,使小溪不小,人溪俱榮。
愚溪原叫冉溪、染溪,有說因溪邊住有一戶冉姓人家而名;也有說因溪水渾濁,故名染溪。溪水不能飲用浣衣,不能灌田澆地,老百姓望溪興嘆。
唐元貞元年(公元805年),柳宗元因參與政治改革失敗,被貶任永州司馬。他的心情郁悶,閑來無事,走進河西看到這條渾渾湯湯的冉溪,又聽了老百姓的哀嘆,不免惆悵滿懷:“可惜了一條好溪、一溪好水。”它為什么這般孤獨冷清?是不是不入世俗?睹溪及人,他想到了自己的政治生涯,面對朝廷昏暗險惡、世道爾虞我詐、百姓民不潦生的現實,心有感慨:冉溪空有一溪好水,自己空有一身才華,人溪有個共性:愚也!
為此,柳宗元寫了一首《冉溪》詩,表明自己的心境:
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
風波一跌逝萬里,壯心瓦解空縲囚。
縲囚終老無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
卻學壽張樊敬侯,種漆南園待成器。
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的一個秋日,住在東山法華寺的柳宗元邀約好友李幼清等,渡瀟水,沿冉溪,登山臨水,遍訪名勝,歡歌醉舞,放飛心情。他們在冉溪邊發現一個形似鈷鉧(古時稱熨斗為鈷鉧)的小潭,一泓潭水,沖擊在山石上,浪花飛濺,然后水勢平緩,聚為平靜的水潭,四周竹木蔽蔭,石壁飛奔懸泉,環境幽靜,風景優美。柳宗元暫時忘懷痛楚,揮筆寫下《鈷鉧潭記》以記之。
柳宗元對冉溪的景色大加贊美,先后還寫下了《小石潭記》和《西小丘記》。這“三記”成為他的“永州八記”的重要篇章。
出于對冉溪之愛,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柳宗元在冉溪旁置地修房,居住于此。
也是出于對冉溪之愛,柳宗元將冉溪改名為愚溪。
柳宗元決心“攔河筑壩,治理冉溪”。他每天奔走在治水一線,帶領民眾在九十余里長的冉溪修筑了七七四十九座溪壩,又在沿溪兩岸廣植竹木,保護生態,涵養水源。從此,溪水清澈,福澤兩岸人民。
在永州,柳宗元自詡為“愚”。“愚”,成了他的代名詞,與他更加難舍難分。他將冉溪改名為愚溪后,又將所居周邊的景物皆以“愚”命名:小山名為愚丘、水溝名為愚溝、泉水名為愚泉、小島名為愚島……故而誕生了“八愚”之地。
柳宗元的“愚”文化、“愚”情結,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有誰能對一條小溪如此鐘愛、如此傾情?唯柳宗元也。
人溪相遇,命運相近,知己知音。
從此,溪名長存,人名長在。
愚溪流經近百里,在其尾端依偎著一條古街——柳子街,共同相攜走過,然后匯入瀟水。
瀟水西岸、愚溪之濱的柳子街,與愚溪平行而建。這條長逾千米的古老街道,舊稱唐街。因當年柳宗元曾在街旁的愚溪邊筑居而住,永州人后來就將此街冠以“柳子街”之名,以示紀念。
柳宗元在永州做了許多好事,如治愚溪、除大蟒、鎮火鳥、驅瘟神、善斷案等等,民眾口口相傳。更重要的是,他為永州留下了許多詩文——千古不滅的精神財富。
柳子街彰顯著濃郁的歷史文化韻味。街道房屋,木壁青瓦,馬頭垛墻;街道路面,中間為青石鋪就,兩邊嵌入鵝卵石。柳子街處處展現厚重的歷史。古往今來,柳子街商鋪林立,每年的元宵、端午、中秋,以及柳宗元的誕辰日、忌日等,這里都要舉辦各種活動,熱鬧非凡。
柳子街保持了明清時期的建筑風格,是永州現存歷史風貌最完整的歷史文化街區,也是全國首批歷史文化街區之一。柳子街現有52座歷史建筑,家家是商鋪,租售漢服古裝者居多,以滿足前來參觀的游客拍照之需。當然還有酒肆、從事文創的店鋪以及售賣艾葉粑粑、油炸粑粑等零陵民間小食的店鋪。
在柳子街,最亮眼最有說頭的當然是柳子廟了。它建在街道中部,規模恢弘。
如果說零陵是一個五光十色的大圓盤,那么,柳子廟則是這個大圓盤里一顆璀璨亮麗、熠熠生輝的明珠。
《零陵縣志》(1992年版)說,在唐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柳宗元將要離開永州時,就有永州人產生了籌建一座祠廟紀念柳宗元的想法。
北宋至和三年(公元1056年),永州知府柳拱辰順應永州人民的意愿,在河東華嚴巖旁建成柳子厚祠堂,紀念柳宗元,并立《柳子厚祠堂記》碑刻。到南宋紹興年間,柳子厚祠堂遷建于柳子街。
清康熙九年《永州府志》有記:“柳子祠:在大江西(即瀟水西——筆者注)愚溪之上。祀柳子厚。”
明武宗正德十三年(公元1518年),當時的翰林學士、國史編修嚴嵩出使桂林,在返回途徑永州時,因仰慕柳宗元,在河西看了愚溪并拜謁柳子祠,寫下著名的《尋愚溪謁柳子廟》一詩并勒石:
柳侯祠堂溪水上,溪樹荒煙非昔時。
世遠居民無冉姓,跡奇泉石空愚詩。
城春湘岸雜花木,洲晚漁歌清竹枝。
才子古來多謫宦,長沙猶痛賈生辭。
詩書俱佳。特別是“才子古來多謫宦”一句,道出了自古以來文人才子的人生辛酸與命運歸宿。
令人稱奇的,是嚴嵩首次將柳子祠改稱柳子廟。有專家稱,“這是一個更為崇高的尊稱”。
嚴嵩的這塊碑現仍存立于柳子廟內。
于此,柳子廟更是聲名遠播。
柳子廟內存碑刻甚多,其中最珍貴的當數廟后正墻鑲嵌的四塊《荔子碑》,取碑文首句“荔子丹兮蕉黃”而名。碑文系唐代文學家韓愈所撰,宋代文學家、書法家蘇軾所書,內容是歌頌柳宗元的德政,世稱“三絕碑”,乃鎮廟之寶。
永州柳子廟內原來是沒有這個《荔子碑》的。
土建工程全稱為“土木建筑工程項目”,也可以稱其為土木與建筑的綜合內容。它在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起到可重要作用,能夠給我們提供生活、生產等活動場所與建筑空間的支持。土建工程對外部環境適應效果良好,無論是地上房屋建筑、地下停車場、地鐵、水上工程都能高效應用,當前其在社會中的涉獵范圍涵蓋了軍事國防、航天航空、城市交通、水利港口等等,由于其內容范圍較大,所以其在國民經濟發展中起到重要作用,大部分空間與場所的修建都需要以土木工程為基礎,因此其也被稱為基礎建設單位[1]。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柳宗元離開永州回到京城,被提任柳州刺史,四年后的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十一月八日逝于柳州任上,時年四十七歲。第二年,柳州人為柳宗元修了衣冠墓。三年后,人們又在羅池修了一座羅池廟,叫柳侯祠。再后來,人們在羅池廟首刻《荔子碑》,也稱“羅池碑”。明萬歷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永州推官劉克勤首次將羅池廟的《荔子碑》復摹于永州柳子廟。后來,柳子廟數次重修,《荔子碑》也多次重刻。現存碑刻系清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永州知府廷桂重刻的。
零陵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自古以來,永州、零陵,一地二名。《史記》中說,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零陵之名始見于典。零陵還是夏以前全國最早出現的34處古地名之一,為歷代郡、道、路、府、州所在地。
清康熙九年《永州府志》載:“零陵郡城,創于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
故而零陵有“楚粵通衢、漢唐名郡、瀟湘之源、山水綠城”的美譽。
而在古時,零陵屬南蠻之地,偏遠落后,便成了朝廷對犯了錯誤的文人志士、達官貴人的貶謫之地。比如唐代的柳宗元、宋代的張浚,等等。正如嚴嵩所說,“才子古來多謫宦”。
柳宗元于永州,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唐元貞元年(公元805年),以王叔文為代表的政治革新集團形成,接納了一批學有專長、品質優秀的知識分子如柳宗元、劉禹錫以及王伾、韋執誼等人參與。這個集團迅速推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包括直接廢除掠奪侵害人民的暴政、取消巧立名目的額外賦稅、放還宮女樂女、懲辦貪暴李實、重新啟用被迫害的能人,等等。改革初見成效,也大快人心,但也引起上層反動大官僚的恐慌,他們勾結起來進行瘋狂反撲。這年八月,王位易于憲宗李純,改革集團慘敗,其成員遭受迫害,全部被削職貶謫邊遠地區:王叔文為渝州司戶、柳宗元為邵州刺史,還有,王伾為開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韋執誼為崖州司馬、韓泰為虔州司馬、陳諫為臺州司馬、韓曄為饒州司馬、凌準為連州司馬、程異為郴州司馬,史稱“八司馬事件”。
柳宗元帶著家人從長安啟程到邵州赴任,一路往南,剛到洞庭湖,又接到“圣諭”:撤消邵州刺史,改任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也就是說,他從正四品被降職為正六品,而且是“員外置”的編外閑官,只保留行政職別,不干預政務。
柳宗元仰天長嘆,卻又無可奈何,只有懷著一腔愁緒溯湘江而上,于年底到了永州。他既無公務,也無官舍,寄居在龍興寺。
殘酷的政治迫害,使柳宗元在永州的日子過得艱難。
第二年,皇上下詔:其被貶之八人“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柳宗元在永州一呆就是十年。十年間,他先后有三個住處:初住龍興寺,后居法華寺(在這兩個地方“五年之間,四為大火所迫”),無奈之下,于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在愚溪之畔筑堂而居。
柳宗元在永州經受了親朋離別的痛苦與打擊。到永州僅半年,母親盧氏以六十八歲之齡與世長辭;后來,他唯一的至親女兒和娘,在十歲時因病夭折在龍興寺。還有噩耗不斷傳來:“永貞革新”的重要人物王叔文被賜死,王伾、韋執誼分別死于貶所……
這些,使漂泊在外的柳宗元幾近崩潰,他更加痛苦、郁悶,身心俱傷。平時,他只有游走于市井,寄情于山水。他廣泛接觸人民,更深刻認識到權貴們的丑惡嘴臉和人民的生活困苦。他的足跡遍及永州的阡陌田園、蒼山野水。永州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他的朋友,都是他傾心訴說的對象。他的心,已經融入了永州,他的情和愛,全部傾注在永州。
于是,他拿起筆,揮灑心境,寄托情懷,求得思想解脫和慰藉,尋找精神家園和情感歸宿,寫出了大量的理論著作和文學作品,批判黑暗現實,吐露百姓心聲。
柳宗元環西山、瀟水、冉溪而游,每一景每一物,他都用絢爛的筆進行描繪和贊賞,嘆惜它們的長期被埋沒,傾吐自己政治抱負無以施展的苦悶。他先后游了西山、鈷鉧潭、小丘西、小石潭、袁家渴、石渠、石澗以及小石城山等,八景八物,分寫一文以記之,形成了流傳千古的“永州八記”。此外,他還走進離城七十余里的黃溪,并作《游黃溪記》。
唐元和二年(公元806年),柳宗元在永州度過了第一個春秋。一個冬日,天上飄著鵝毛大雪,他走出龍興寺,踏著積雪,來到瀟水河畔,漫無目的地走著。河岸的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深的足印。他想尋找過往行人聊聊天,想看一看天上的飛鳥散散心。但他很失望,四野茫茫,白雪皚皚,空無一人一鳥,世間好像沉睡了一般,了無生氣。突然間,他的眼前一亮,不遠處,水面上泊著一葉小舟。他走近,見一位老者坐在船頭,戴一頂斗笠,披一件蓑衣,在布竿垂釣。柳宗元走上前去,問老人這么冷的天哪有魚釣。老人說,心如冰雪,權當一爭。老人的言語,清冷的瀟水,清冷的曠野,一如柳宗元清冷的心境,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經。
柳宗元無心留戀這野外的雪地風景,馬上回到龍興寺,心里的積郁化作文字,一首《江雪》傾瀉而出: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柳宗元巧用了“藏頭詩”的寫作手法。區區二十個字,道出了他的孤苦與倔強、壓迫與抗爭的處境與稟性。
“千萬孤獨”,成為柳宗元的千古絕唱。
一次,柳宗元一行來到郊外一戶蔣姓人家,了解了蔣家祖孫三代捉蛇的遭遇。蔣氏說,他捉的是一種劇毒毒蛇,人被它咬了無法醫治,草木被它觸碰也會死掉,但把它曬干做成藥餌,可以治麻瘋、惡瘡、手足卷曲、殺滅人體的寄生蟲等。因此,朝廷要永州捕這種蛇進貢,可以抵繳租稅。蔣氏迫于生活,冒險捉蛇,他的祖父、父親都因捉蛇而被蛇咬死。蔣氏自己捉蛇也有十二年,不知道什么時候因此而喪命。
柳宗元聽了很震驚,很悲痛,憐憫之情溢滿心間。
于是,《捕蛇者說》從心中噴涌而出,喊出了勞苦民眾的悲憤心懷,向貪暴統治者發出了“苛政猛于虎”的強烈控訴。
當年,永州以寬闊的胸襟、寬廣的情懷接納了落泊之士柳宗元。
而柳宗元以自己的詩文作為回報,成就了永州,為永州打響了一千兩百多年的免費無價廣告。
柳宗元的理論著述和文學創作成就頗豐。他的這些成就基本是在永州十年形成的。他一生留下六百余篇詩文作品,這是他思想與藝術的結晶,其體裁遍及游記、詩賦、論說、議辨、碑銘、墓志、傳記等二十余種,且各具特色。其中,他在永州創作的就有五百篇,約占其作品總量的百分之八十。
柳宗元的詩文反映社會底層的生活與命運,凝結著深厚的為民愛民利民情懷,彰顯了他強烈的民本理念。
他的說論文,如《占符》《封建論》《六道論》《時令論》《天說》《天對》等,批判唯心主義“天命論”,其觀點鮮明,針砭時弊,結構嚴謹,見解精辟,集中體現了柳宗元哲學思想、政治思想的光輝。
柳宗元的寓言,多為諷刺社會丑惡現象,也是引人注目。如《捕蛇者說》《三戒》《羆說》《蝜蝂傳》等,篇幅短小,筆鋒犀利,寄寓道理,揭露封建制度,抨擊橫征暴斂。
柳宗元的山水游記,如《永州八記》《游黃溪記》等,是他的游記的經典,以清新簡潔的語言,為自然風物傳神寫照,歌頌大自然的真實美好,借景抒情,意趣盎然,開創了中國山水游記創作之先河,為祖國文學寶庫增添了珍貴財富,體現了柳宗元在特殊的政治經歷下對自然景物的審美感受。
柳宗元的詩歌,色彩鮮明,風格獨特,多以反映民眾疾苦、寫景抒懷為主,如《田家》《古東門行》等,憂思郁結,凄婉淡泊;如《江雪》《漁翁》等,情景交觸,凄清憂傷。
這些,在我國的思想史和文學史上閃耀出燦爛的光芒。
后人稱柳宗元是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