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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都市風景線”:中國現代文學場域中的城鄉一體同構

2022-03-17 07:38:54王唯州林春美
重慶三峽學院學報 2022年3期

王唯州 林春美

新的“都市風景線”:中國現代文學場域中的城鄉一體同構

王唯州1,2林春美1

(1.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外文系,馬來西亞雪蘭莪沙登 43400)(2.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重慶 404020)

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中,都市有著“看得見”和“看不見”兩種維度。在“看不見”的維度下,都市與文學的關系歷來緊密相連,“都市中的文學”與“文學中的都市”逐漸成為文學中的兩極,但鄉村在都市及都市文學的構筑過程中所賦予的辯證視角也不容忽略。在文學場域中,鄉村并不一定與都市對立,而可以促成城鄉一體同構,魯迅、穆時英、劉吶鷗的小說創作,施蟄存、廢名、沈從文的戰時城鄉行走,共同構成了文本層面與外部環境的城鄉一體同構。

文學場域;都市;鄉村;一體同構

一、前言

都市如何展布,文學是個中要義。在不同語境、不同歷史時期,都市或許有不同的呈現方式。人類不分白天黑夜地穿梭在現代都市聳立的建筑群中,展現在眼前的是令人陌生而生畏的聲光化電和水泥巨獸,恰如卡夫卡(Franz Kafka)在《美國》中描述的紐約:“向下望去,它呈現著一種不斷變化的、散布得密密麻麻的混雜圖景,即由變形的人體和各類車輛的車頂所組成的混雜圖景。這混雜之中又生出另一種由喧囂、灰塵和各種氣味組合的多元混雜。”[1]這是現代都市在視覺上呈現出的慣常形象。古代都市通常以巍峨的城墻和規模宏大的內城為視覺表征。這是“看得見”的城市,城市當然還存在著“看不見”的方面,亦是都市呈現的另一種形式。有論者注意到城市存在“看得見”和“看不見”兩個維度,楊凱芯指出:“所謂看得見的城市,是指該地區的人口、氣候、經濟發展狀況等可用數據衡量的維度。而看不見的城市則是指社會氛圍、居民精神面貌、地域文化等軟實力。”[2]

當然此種說法仍值得商榷,畢竟人口、氣候、經濟等方面,還是歸納總結自都市的宏觀抽象層面,極易“只緣身在此山中”而不見其余。看得見的都市,視覺感知自是首要層面,而在看不見的維度,文學書寫當屬重點。作為都市“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學當仁不讓地成為“看見”都市、理解都市的特殊門戶,更何況,文學也暗含了視覺化的講述。在文學場域中,文學是都市展布的重要方式,而文學又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維度的存在,亦即無論是在現當代還是古代,無論是都市的物質或是精神層次,都在文學的范疇中有充分表現。自此,我們必須深入理解宏觀意義上的都市文學,也必須理解都市本身的形態、存在方式及意義。

從詞源學的角度看,城市在西方往往有著不同稱謂,諸如“城市”(city)、“都市”(metropolis)等,或者“城市的”(urban)一詞。在中國,“城市”的意涵更廣,包含了城墻、市場、城鎮、集市等側面,但現代的“都市”或“都會”諸詞,其現代性意味更強,也與西方的“都市”意義趨同:“指國家、州或地區的大城市或首府。”[3]7某種程度上說,當世界步入現代性的軌道,科技文明、工商業層出疊見,中西方的都市逐漸變得雷同。現代性的生產方式,滿足了都市居民日益增長的物質需求,而各種因之而膨脹的欲望及精神的空虛又讓他們迫切地尋覓生活的出口,當層層重壓幻化為精神之重負,文學便成為他們傾瀉的溝渠,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文學的繁榮:“隨著都市化進程的發展,都市作為一種新的社會形態和文化形態,不僅帶來了都市人生活方式和文化表達方式的改變,而且它也直接影響了文學的存在方式和存在樣態。”[4]因而“都市中的文學”以及“文學中的都市”順理成章地成為文學視角下都市存在的兩極。

“都市中的文學”指向文學場域的形成及作家的生存與生產,例如文學在都市中的傳播和消費,以及作家在都市中的創作及其被影響的敘述方式等。“文學中的都市”則指都市在文學作品中成為被敘述和想象的一種方式,都市此刻從實體變身為文本,躍然紙上。毋庸置疑,都市與文學的聯結是探析作家與文學公共領域關系的關鍵方式。在此之前,有一些問題還尚未辨明,如都市的意涵和存在形式雖然已很明確,學界從詞源學、社會學、人類學,甚至文學的角度予以定義,不一而足,但往往忽略了一點:如果把都市這一整體看作個體,會發現這些定義都是單獨以都市這一“個體”為基點,排除了個體外其他因素的影響,然而都市卻不是以單獨出現而著稱的。都市在歷史上的出現,往往伴隨著鄉村的興起與發展。從某種程度上說,都市就是鄉村在歷史長河中演變而來的。因此要完備、深入地理解都市,對鄉村的關注必不可少。都市的定義,也必然從對鄉村的定義中得來。都市與文學的關系,也就少不了鄉村在其中的復雜作用。

本文主要考量都市與文學的關聯。現有研究多是以文學中都市與鄉村的矛盾為論述基點,將都市和鄉村對立起來:都市代表著腐朽、貪婪、黑暗,而鄉村則意味著純潔、樸素和天真;或者反過來,都市是進步、知識和科技的代表,鄉村則表現為蒙昧、落后與封建。可以說,自都市與鄉村開始分化,這樣決絕的對立就已經牢固樹立起來了。隨著時代與社會的發展,這種對立愈演愈烈,在文學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具體來說,文學中的對立應辯證地看待,在清一色的城鄉對立視角下,可以尋找一個突破口,即將都市與鄉村看作一個整體,彼此互為鏡像,它們既成“一體”,又相互“同構”。從這個角度看,僅僅是“城鄉互涉”等描述,倒不足以描述都市與鄉村的緊密關聯。本文將從都市與文學的關聯、現實與文學中的“城鄉矛盾”、文學場域中的城鄉一體同構三方面闡釋這些問題。

二、都市與文學的關聯

都市與文學產生緊密的勾連,古今中外,早已有之。歐洲在文藝復興之后,涌現出許多以都市為背景的文學作品,例如喬叟《坎特伯雷故事集》、拉伯雷《巨人傳》等,它們著重描繪市民之人情世故,都市背景色彩濃厚。但囿于現代語境的限制,當時現代意義上的都市遠未形成,還稱不上是純粹的“都市文學”,但文學此時已然和都市發生關聯了。至于中國,都市與文學的關系甚至可追溯至周朝的《詩經》。《詩經》中雖大多篇什反映鄉野田間風貌,但都市話語依然有所冒現。《國風·鄭風·出其東門》云:“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阇,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出了東門,便有美女如云。詩句簡樸純凈,暗含情愫,詩中關鍵地點“東門”尤其值得注意。為何東門的女子最多呢?所謂“東門”,在《國風》中屢次出現,且大多有關男女愛慕和交游,像《東門之》《東門之枌》等。有學者指出,“東門”并非具體地點,而是泛指外出:“其時,中央王朝大多在關西地區,因而人們總是把關西地區習慣上看作‘內’,而把關東地區看作‘外’;又因為江河之水都是由西向東流,水之東流也就是向外流出,加上日之東出,人們都要到外面去勞作,因而‘東’也就獲得了一種特殊的意義:外出。”[5]查閱《詩經》有關城門的篇章,不見西門與南門,北門的敘述則關乎艱難困苦,哀怨甚巨,唯獨東門的詩篇最多,且幾乎都是戀愛交往的題材。如此看來,“東門”一定是城市中有固定功能的重要場所。在這里,美女云集,還有花紅柳綠的景致相伴,男女在其間或聚會歌舞,或悠然相處,以現代的眼光觀之,這不正是在繁華市中心約會的青年男女?有論者指出,“東門”實為正門,且正好位于百姓聚居區,為群眾的日常往來和商業貿易提供了便捷的空間。換句話說,《詩經》中的東門,其實就是當時的人潮聚集地和集市,即市中心。東門作為《詩經》不容忽視的敘事場所,這些詩句成為不折不扣的都市文學話語,從側面印證了都市和文學在中國較早的關聯。

雖然含有都市元素,但《詩經》及其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中國古典文學總給人一種滿布鄉間田園風貌的“鄉土文學”之感,并不是都市話語的缺乏,而是中國古代的都市形態與現代人心目中現代都市形貌塑造的刻板印象大異其趣。西方的都市及其形態,有著明顯呈線性的發展軌跡,它們因商業貿易而起,因工業革命而勃興,因經濟資本而繁榮。從地理分布上看,西方不同時期的大都市如雅典、羅馬、巴黎、倫敦等,無不是位于交通要道或江河湖海的港口。為了便于人員往來,城市也較少興建城墻,呈現開放的城市建筑特征。幾百年來一直延續的商業經濟活動,也使得都市形態趨于穩定,除非遭受戰亂或天災,歐洲的都市,大概率仍會以與幾百年前相似的“古城”樣貌展現在世人面前。這反映在文學上,便是西方文學在都市標簽上的豐富,如酒館、資本剝削、流浪等地點或主題。

中國是農業古國,都市發展的基礎依然是自給自足的農業,從這一點看,中國古代都市并非如恩格斯所說,是農業與手工業的分離,讓勞動者的勞動變成社會商業行為,更多是小農經濟和樸素的小圈子商業。所以中國的都市,是根植于土地與人情的。在古代典籍中,有“都”“城”“邑”等說法,它們無一例外都從土地和人民生發。如《左傳》隱公元年云:“都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叁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說文解字》解“城”從“土”,云:“城,以盛民也。”“邑”則規模偏小,如《荀子·富國》:“入其境,其田疇穢,都邑露,是貪主也。”此外,還存在“市”的表述,更偏重都市中商業貿易的功能。可以看到,中國古代都市以農業為依托,統攝在封建帝制大一統的局面下,有著防衛與政治之需,因此在都市形態上,城市外圍多佇立高大城墻,城內通常由內城、外城等層層環繞的結構組成,呈封閉狀態,可阻礙不同階層人員的往來,使人民的圈層限于家族。這進一步促成“差序格局”的生成,也讓中國古代都市帶有了濃重的鄉村文化色彩。傳統都市的封閉狀態也深刻影響了中國古典文學的書寫,僅以小說為例,遍布在古典作品中的客體大多是封建倫理道德或傳統價值觀的作用對象,如因果報應、六道輪回等理念。這使得傳統文學中隱含的都市話語,逐漸消弭在以傳統價值觀和封建禮教為大宗的鄉村文化的暗影下。因此,古代的都市文學似乎都是鄉土文學的范疇,本質上缺乏現代都市意識。

何謂現代都市意識?必須清楚,此處的“現代”,并非時間或空間意義的現代,而是代表進步的文化精神,即破除了封建禮教和落后的道德觀念,洋溢著主體性突出的人文主義精神。因此即便是古典文學,也可能存在著現代都市意識。如《孔雀東南飛》等,這類作品從愛情的角度對封建禮教進行解構,充滿了個人的主體意識。然而,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這些閃耀著主體性光芒的都市文學,幾乎都是愛情題材,這當然也是傳統都市觀念造成的局限。若要盡可能消除傳統觀念的影響,便亟須對思想進行徹底改造,那么時間則須撥至現代,也就是現代都市的興起之時。有學者在論及中國現代都市文學時表示:“中國現代都市文學,只能是‘五四’新文化以后,由接受了新文化思想的新文化人,在對現代不同類型的都市形態進行觀照并作出描述的都市題材的文學作品。”[6]觀念的更替,當然有賴于都市形態和經濟模式的改變。社會從古代邁入現代,都市外在和內里移步換形,根深蒂固的群體思想也隨之改變。按照歷史發展規律,這就使得主體意識只有處于現代的時空下,才能夠最大地發揮能動性,作用在抽象的精神文化層面,進而促進文學藝術的繁榮。

都市與文學的關聯隨著現代文明的深切浸染而愈加緊密,這體現在兩個面向:第一,現代都市才具有商業貿易和金融經濟繁盛的堅實基礎,例如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便利的交通、寬松的政策制度和自由開放的風氣等,這些利好商業往來的方方面面都首先在人口集中的大都市生成。縱觀中國現當代歷史,不同區域的各大都市或多或少占有上述某些特征。頻繁的商業交流使都市的社會經濟空前發達,這在客觀上刺激了文學創作的發展,例如印刷資本主義的盛行、文化產業的繁榮、商業圖書的暢銷、作家稿酬的出現及增長等,種種只能在都市中才能實現。這讓作家群體廣泛地在都市里扎根或漂泊,為的是更有力地奪取文學場域的各種資源并攫取利益,同樣地,這也只能夠在都市實現。第二,都市與文學的關聯最直接的表征,即都市文學的興盛。此刻的都市是“名正言順”的現代都市,而這時的都市文學也搖身一變,蘊含了與現代都市豐富內涵相對等的多元話語和各種思潮:十里洋場、鴛鴦蝴蝶、新感覺派、左翼文學、“革命加戀愛”……換言之,都市文學的崛起源于現代都市的興起。嚴家炎說:“在中國,真正的現代都市小說,大概只能從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新感覺派出現的時候算起。其發祥地則是上海。”[7]1現代都市文學的起落迅疾,受養于都市的性格與氣質,因受文學中心遷移的影響,也常遭政治因素操控。因此不同都市之都市文學,也有著不同的面貌,比如北京的都市文學傳遞出的溫情、傳統、閑適、質樸之氣韻,就與上海都市文學中充斥著金錢、愛欲和黑暗的混雜風貌大相徑庭。但不可否認,都市文學既然有著統一的名頭,其內里的核心仍是萬變不離其宗,即字里行間彌散著可貴的作者主體性,才出產了萬花筒一般不同類型的作品。此處以現代都市文學的“發祥地”上海為代表,觀照都市與文學之關聯。首先看茅盾的《子夜》,開篇便描畫了一幅典型的上海都市一角:

暮靄挾著薄霧籠罩了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線時時爆發出幾朵碧綠的火花。從橋上向東望,可以看見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著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燈火。向西望,叫人猛一驚的,是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霓虹電管廣告,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8]

這段文字以鳥瞰的角度兼用混語書寫的方式恰如其分地刻畫出上海這座城市的異質感和現代化,仿佛來到末世:鋼架、電車、霓虹燈,還有巨型怪獸。接納了都市的文明景觀,但我們仍未深入都市的生活,理解并融入它。直到孫瑜導演的默片《野草閑花》(1930)開頭依次展現了上海南京路川流不息的車流及熙來攘往的人群,并浮現兩組字幕:上海是一座神秘的大都市,在這里,成千上萬人每天都在掙扎、睡覺、流浪;上海是一個奇怪的地方,這里的居民遇到的大多數是陌生人。借由文學,我們得以穿透景致,抵達都市的殘酷內在,于是穆時英在小說中發出感嘆:“上海。造在地獄上面的天堂!”[7]331那么對于上海,如何地獄,又怎樣天堂?日本新感覺派集大成者橫光利一在小說《上海》開篇布局了一段對話,寫在上海謀生的日本青年參木在閑逛的途中與一名妓女的交談,點出人們在都市中迷失的境遇:

“你每天晚上都在這里?”“欸。”“看樣子,你是沒有錢了。”“既沒有錢,也沒有國家。”“那么,日子就很難過啰?”[9]

漫無目的且漂泊無依的青年、沒有身份和認同感的居民、金錢和欲望的吞噬等現象,無一例外是現代都市發展的陰暗面。此外還應該注意的是,當現代都市逐漸枝繁葉茂,蔭蔽周遭時,都市與鄉村的矛盾對立也開始浮現出來,形成難解的“城鄉矛盾”問題。

三、現實與文學中的“城鄉矛盾”

就社會發展史和城市史而言,都市與鄉村的矛盾很早就已經確立,誠如馬克思分析歐洲史時所說:“中世紀(日耳曼時代)是從鄉村這個歷史的舞臺出發的,然后,它的進一步發展是在城市和鄉村的對立中進行的;現代的歷史是鄉村城市化,而不像古代那樣,是城市的鄉村化。”[10]某種意義上,這是社會文明發展的必經道路:“城鄉之間的對立是隨著野蠻向文明的過渡、部落制度向國家的過渡、地方局限性向民族的過渡而開始的,它貫穿著全部文明的歷史并一直延續到現在。”[11]對于西方來說,城市與鄉村的對立顯得較為復雜,也稍有些情緒化,英國思想家雷蒙·威廉斯總結得十分精辟:

對于鄉村,人們形成了這樣的觀念,認為那是一種自然的生活方式:寧靜、純潔、純真的美德。對于城市,人們認為那是代表成就的中心:智力、交流、知識。強烈的負面聯想也產生了:說起城市,則認為那是吵鬧、俗氣而又充滿野心家的地方;說起鄉村,就認為那是落后、愚昧且處處受到限制的地方。將鄉村和城市作為兩種基本的生活方式,并加以對立起來的觀念,其源頭可追溯至古典時期。[12]

西方的城鄉對立經驗可以移植到中國語境下,但也不能忽略中國的特殊國情:以資本主義為底色的西方都市在中世紀后發展壯大,而籠罩在封建帝制之下的中國都市卻是在近代的鴉片戰爭后才艱難走向現代化。中國需要在短短一百年的時間內跋涉完西方一千多年的歷史,其發展的進程勢必被急劇壓縮,因此近現代的中國社會,始終處于動蕩不安和劇烈變革的狀態,都市與鄉村之間聳立的矛盾只會比西方更加急峻。因此,中國的“城鄉矛盾”所蘊含的情緒,比威廉斯講述的對立觀念更為復雜和激憤。

文學的流變自然與社會變遷休戚與共,當現實中的城鄉矛盾達到極致,此類對立的情緒便會彌漫到文學藝術領域。那是一個求新的時代,當坐擁民主幻影與科學技術設備(政治制度、電力、交通、工商業)的現代都市來到臺前,新的文學思想和表達(思想啟蒙、文學革命、白話文)也終于按捺不住自身的悸動,亟欲參與這場社會的大變革:“新”與“舊”的策略一時劍拔弩張,空前對立。若要使新文化運動標舉的新道德和科學具象化,都市與鄉村自是合適的喻體,它們逐漸生成了對立的象征:在廣袤的中國鄉村,愚昧、迷信和傳統禮教正蒙蔽著大多數人,而零星的新興大都市則是知識分子發動新文化運動的集中地,目的正是破除國民的愚昧、迷信和傳統。于是廣大作家將書寫對象對準了鄉野,一時間似乎只有通過對鄉土的揭露和鞭撻,才能夠在文學中凸顯現代都市及其隱含的新思想。這些作品中,都市的身影是缺乏的,但作品的寫作、出版、傳播,以及作品背后指向的文學革命理念,卻都與都市密切相關。魯迅的《狂人日記》《孔乙己》《祝福》等作品莫不是如此。在此,簡要總結文學中“城鄉矛盾”的類型,大致分為“表里不一”“復雜內心”“痛恨都市或鄉村”三類。前兩類指向創作之外的主客觀因素,末一類則側重于作品本身主題的闡發。

首先看“表里不一”。這里指作者描繪的作品主題與其身處的現實環境形成的矛盾。1935年初,魯迅在為上海良友圖書公司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時提到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身處北京的“五四”之后第二代的作家群體的寫作活動。此時新文化運動的高潮業已落幕,“風流云散以來,一九二〇至二二年這三年間,倒顯著寂寞荒涼的古戰場的情景”[13]345。他們寓居北京時,身心受到都市的洗禮,但書寫的作品卻主要是關于鄉村疾苦的:“凡在北京用筆寫出他的胸臆來的人們,無論他自稱為用主觀或客觀,其實往往是鄉土文學,從北京這方面說,則是僑寓文學的作者。”[13]346按魯迅的說法,這批青年作家有蹇先艾、許欽文、王魯彥、裴文中等,他們無一例外都“僑寓”在北京,書寫故鄉或鄉土風物,反映鄉間的殘酷和人民的苦悶。這群作家一方面享受著大都市帶來的地位、便利和經濟利益,另一方面卻書寫著熟悉的鄉村,絲毫不涉及都市,構建起身體與作品的矛盾,這種現象值得玩味。但毋庸置疑,這比起身在都市享盡便利卻又痛斥都市的行為高明許多。至于這些僑寓作家為何在都市卻寫鄉村,許欽文表示:“我的賣文,無非為著救窮。”[14]315既然為經濟考慮,那就需要大量寫作,以便獲取足夠的稿酬,如何大量產出呢?許繼而說:“故鄉的事情,大概是熟悉的,用作題材,從實際出發,可以寫得入情入理,也容易寫得比較深刻生動。”[14]323這組矛盾的生成,或生發于一種因地制宜的創作策略。

其次是“復雜內心”的展現。文學作品中關于“逃離城市”或“回到鄉村”的敘述屢見不鮮。而國人自古以來就以到大城市求學或謀仕途為榮,講求“光宗耀祖”,到晚年時又希望落葉歸根、回到故鄉,講究“榮歸故里”。如因種種現實因素而不得,他們便會將思鄉愁緒訴諸文字,抒發情意。這就形成了有關城市與鄉村的矛盾心理,張英進總結了一條中國現代著名作家相似的生平軌跡,包括魯迅、郭沫若、茅盾、老舍等人:“(1)從出生的小村子或小鎮;(2)到大城市受高等教育;(3)到日本或歐洲留學(未必學文藝);(4)最后回到大城市(常常是北京或上海),成了作家、編輯、教授、政府官員等顯赫人物。”[3]19考察現代著名作家的生平,他們可能出生于鄉村,但他們也很難再回到鄉村了。然而,鐫刻在作家內心深處的故鄉情結使他們無論對鄉村表示何種程度的失望和嫌惡,最終都會流露出對鄉村土地的懷念與眷戀,例如魯迅寫《故鄉》中田園牧歌般的美好場景:“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15]79更為直白的,當屬艾青的詩歌《秋晨》,它將詩人面對鄉村時糾纏難解的復雜心緒展露無遺:

但今天,當我要離去時//我的心境如此不安//——中國的鄉村//雖然到處都一樣貧窮、污穢、灰暗,//但到處都一樣的使我留戀。①轉引自張英進:《中國現代文學與電影中的城市:空間、時間與性別構形》,秦立彥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4月,第19頁。

最后,是“痛恨都市或鄉村”一類。此處又可分兩種情況,其一是指作家在作品中正面描摹對都市或鄉村的厭惡,并將慍怒通過稱頌踩踏對象的反面(贊頌鄉村,則痛斥都市,反之亦然)直抒胸臆;其二是作家在主題、故事和情節的闡發中側面流露出對于都市或鄉村的嫌惡,讓讀者接收到文本隱含的信號。都市雖然集中了豐厚的教育與商業資源,但有時卻被認為帶來了負面影響,是毒害青年的腐朽之地,李大釗就在《晨報》上直截了當地向青年呼告:

在都市里漂泊的青年朋友們呵!你們要曉得:都市上有許多罪惡,鄉村里有許多幸福;都市的生活,黑暗一方面多,鄉村的生活,光明一方面多;都市上的生活,幾乎是鬼的生活,鄉村中的活動,全是人的活動;都市的空氣污濁,鄉村的空氣清潔。你們為何不趕緊收拾行裝,清潔旅債,還歸你們的鄉土?[16]

吊詭的是,李大釗本人卻始終留在都市,不曾回到鄉村。需注意,李大釗這番呼吁是在對廣大青年群體推心置腹,無礙于作為前輩的他在大城市中教書、辦刊、寫文、參加革命運動、指導青年學生,意圖為民眾帶來“光明”。歸根到底,此番直白的說辭或許是政治邏輯使然,無不暗藏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樸素思想,也暗合了中國傳統文化,無疑是對鄉村的禮贊。與之相對的,何家槐曾在一篇小說中直陳鄉村的破敝,恨斥之意形于色:“鄉村仿佛是塊已經發了霉的爛鐵,陳舊而且可厭。這樣單調寂寞的生活,在以前也許能夠使我發生興趣稱它為詩的生活,可是在大都市里享樂慣了以后,我卻失去這樣淡泊的心情了。”②轉引自趙園《回歸與漂泊——關于中國現當代作家的鄉土意識》,《文藝研究》1989年第4期,第60頁。在其他一些文學作品中,對都市或鄉村的不滿或痛恨則表現得更溫婉曲折,顯現作家的城鄉矛盾心理,例如老舍突出表現城鄉對立的長篇小說《離婚》,科員老李兜兜轉轉,最終只能回到鄉下,但事實上,鄉村的氛圍也確實才能契合他夢寐以求的詩意生活:“在他的心中,可是,常有些輪廓不大清楚的景物:一塊麥田,一片小山,山后掛著五月的初月……這些畫境都不大清楚,顏色不大濃厚,只是時時浮在他眼前。”[17]都市中的郁郁不得志,在愜意的鄉村生活中飄逝而去。無獨有偶,魯迅在《故鄉》中描繪的靜謐田園風景縱然讓人感到美好,但他在現實層面筆鋒一轉,開首即說:“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15]78這往昔與現今的對比,比直抒胸臆達到的效果更令人震撼,也樹立起文學作品中“城鄉矛盾”的典型形象,因為《故鄉》講述的故事,正是取材于魯迅從城市返鄉的經歷。散文這類文體短小精悍,適合表現自我的內心情緒,與當時個性解放、思想自由主題呼應[18]。城鄉的重重矛盾,引入另一個關鍵問題:城鄉的矛盾對立,是聽之任之,還是應當努力化解?

四、文學場域中的城鄉一體同構

無論對于現實還是文學層面的城鄉之別,我們不必亦步亦趨地遵循矛盾對立的單一視角,視沖突為洪水猛獸,一味想著棄之不顧或消除矛盾,可以將城鄉矛盾的演進視為事物的自然發展規律,就如同人之生老病死、地球的大氣循環。錢穆的觀點值得參考:“鄉里人終需走進都市,城市人終需回歸鄉村。科學落后的民族,如何習得科學,建設新都市,投入大群體而活動。城市人如何調整科學發展過度的種種毛病,使僵化了的城市,僵化了的群體生活,依然回過頭來重親自然,還使人享受些孤獨與安定的情味。”[19]都市與鄉村分化后形塑的矛盾,屬一般的自然規律,本質上無法避免,也不可能被消解,我們只能辯證地看待它們的關系。都市的存在,離不了鄉村的漫長演變和后續支持:早期的都市,莫不是由地理位置優越的村落發展壯大而來,而現代都市集中的人力和智力,也大多由鄉村進行源源不斷地輸送。反過來,鄉村煥然一新的面貌,也有賴于都市的反哺,從這一角度看,倒也不難理解李大釗對青年回農村去的殷切希望了。

因此,與其將都市和鄉村之間的拉鋸戰理解為矛盾對立,不如將它們看作一個整體,《舊唐書·魏徵傳》有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讓都市與鄉村互成鏡像,方能形成完整的歷史觀,從這一意義上來說,都市與鄉村是一體同構的。二者的一體同構,在文學上也有著深入體現。文學社會學告訴我們,現實一定程度上左右著文學書寫,而歷史上的文學運動和文學革命表明,文學書寫也會影響現實。現實與文學聯系如此緊密,在文學視域下理解都市與鄉村的一體同構,似乎為城鄉論述的空間拉開了一條新的縫隙,展現出新的“都市風景線”。文學視域提供了兩個可展開的維度,一個是文學場域中的文學產品——文本——所體現的城鄉一體同構,另一個是文學場域的外部環境——作家身處環境——與文學活動的糾葛所表現的城鄉一體同構。下文便將就這兩個維度,討論文學場域中都市與鄉村的一體同構。

(一)文本中城鄉一體同構

文學產品是文學場域的重要元素,也是文學消費活動的主要客體。不難看到,各類體裁的文學產品在作家的敘述過程中連綴成文本,展現關于都市和鄉村的“混雜”(Hybridity)敘述。針對于此,霍米·巴巴(Homi K.Bhabha)的后殖民理論可以帶來些許啟發。他在論述后殖民文學時提出“混雜性”理論,著重參考了俄國文學理論家巴赫金(Bakhtin)關于“混雜”的界定:“在同一種語言的限度內所表達的兩種話語的混雜,是時代、社會差別和一些其他因素分割開來,在同一種表述中相遇的兩種不同的語言意識。”[20]混雜可以是不同語言的混雜,例如洋涇浜英語、東南亞華語等,亦可以是語言內部的混雜,即話語、音調、意義的混雜。

套用混雜理論,都市與鄉村的混雜敘述,顯然是文學外部和內部相融合的混雜,這可以從兩個方面去理解。第一,一些以寫都市而著稱的作家,卻在同時期某些作品中流露出不闡明立場的鄉村情感和風貌;第二,都市和鄉村的形象在文本中交相雜糅、若隱若現,卻始終與主題保持距離,不參與主題和故事的確立。現代文學的作家群體,歷來是“說一不二”的,它指的是一段時間以內,他們固守的創作理念、創作題材大多都保持著穩定的態勢,如魯迅晚期針砭時弊的雜文,茅盾、巴金的現實主義小說等。因此在早先鼓吹城鄉矛盾的文學作品中,都市和鄉村的形象對于作品主題的框定,是至關重要的,甚至連后續的故事情節、人物塑造等,都直接發端于對鄉村腐朽沒落或都市糜爛生活的控訴。然而在都市和鄉村的混雜敘述中,都市和鄉村的敘述策略卻幾乎與主題無關,成了文本的背景板,但又在文本的成立、作家主體的抒情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可以說,文本中都市與鄉村的混雜敘述,它們在和諧中共生,筆觸不見刀光劍影,是都市與鄉村一體同構的關鍵體現。在這里,作家和文本的例證不可或缺,鑒于城鄉混雜敘述作品數量的龐大和篇幅所限,此處只能列舉并說明最具代表性的作家與文本。談及都市文學,海派最先進入視野,而在作為都市流行文化和消費文化代表的海派內部,新感覺派作家又是大宗。新感覺派以描寫都市的欲望、速度和放蕩著稱,在奢靡的都市講述下,是否還存在著都市與鄉村的混雜敘述?換句話說,如果連新感覺派作家都在文本中呈現城鄉一體同構,那么這就是文本的普遍現象了。

作為“新感覺派的圣手”的穆時英,是值得參考的對象。穆時英是浙江慈溪人,出身中產階級家庭,自小家境優渥,其父穆景庭早年從商,后涉足金融業。穆時英一家1922年遷居上海,大概就是其父想在當時的“信交風潮”中分一杯羹,結果因股票投機失敗而破產,從此家道中落。穆時英兒時便在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中生活,都市習性深入他的骨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古文造詣也極差,據說在光華大學讀書時,他每學期的語言文學課都不及格:“直到一九三二年,他的小說里還把‘先考’寫成‘先妣’,原來‘考妣’二字他還分不清。”③轉引自金理:《從蘭社到〈現代〉——以施蟄存、戴望舒、杜衡及劉吶鷗為核心的社團研究》,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年6月,第42頁。穆時英在文壇成名后,依靠稿費過上了優越的生活,他獨自租住在高級公寓,終日在舞廳、賽馬場、夜總會、戲院等場所縱情聲色,成了一個典型的浪蕩子,這也是我們在穆時英筆下見到的都市享樂景象。后世多視穆時英為純粹的浪蕩子作家,但實際上最先為他帶來聲譽的是反映農村斗爭的左翼色彩小說集《南北極》,使他一時有“普羅小說之白眉”之稱。然而,《南北極》的幾篇小說及未完成的長篇小說《中國行進》的部分章節雖然描寫農村生活,但主要是關于農民反抗暴動的,情節線索都遵循著“壓迫—反抗—失敗”脈絡,在語言、定位上向底層靠攏,帶有濃厚的左翼色彩,有著主題先行的嫌疑。撥開這些迷霧,還是能夠探尋到城鄉一體同構的蛛絲馬跡,鄉村的意趣極為自然地混入隱含的都市立場(左翼話語)。都市立場下鄉村風情的展現是文本中城鄉一體同構最直接的表象。《中國一九三一》中“田園風景”一節和《田舍風景》可以為例。“田園風景”開篇便是典型的鄉村速寫,雖然暗含了左翼敘事策略,但讀來并不覺得虛假,反倒增強了農村背景的臨場感:

李老爹坐到門檻上,一邊咳嗽著,把煙絲往煙斗里塞。

野草上全是小露珠。霧還沒退,在村后的山頂上,從霧里,大月亮紅著臉。屋子前,隔一條小徑是條小河,魚在水面下跳,水面上有圓圈兒。李老爹想抽完了煙釣魚去。從天邊,太陽冒出了半只腦袋,就在天邊,在十里路外,漢水慢慢兒的流著。

從山根到水邊,全是一大塊一大塊的水田,一座座的村莊。

菜花黃咧!這兒那兒菜花搖著,有人在那兒修田坎。在大月亮和大太陽中間。在那望不盡的田野上,年輕人荷著鐵鋤走著,闊肩膀,長的斜影子,早春的風,臉是紫銅色的。放肆的腳趾,厚腳背——藍布褂子褪成了月白色的。[21]425

這一節精準地展現了鄉村的人物、環境和生活。《中國一九三一》中俚語、俗語與粗口的運用,承接自《南北極》等作品在語言粗俗方面展示出的不拘一格,但總體仍比《南北極》時期有所收斂,更契合鄉村的淳樸。更具代表性的是《田舍風景》,不僅消解了都市背景下急躁、粗鄙的語言應用,連“扉語”都彌漫著鄉野田園的悠然氣息,人物也至為簡單,令人難以相信出自新感覺派作家之手:

從峰頂,一片蒼翠的松林直卷下來,在山腰那兒和一叢叢的茶花混在一起,滾到山坡下載溪旁蔓延了開來,雜生在兩岸的桃柳里邊。水面上靜靜地飄著落花,時間是停住了,空氣中有一種靜止,只聽得松韻的金戈鐵馬聲。于是我有一個希望,讓我融化在大自然里邊吧。[21]487

穆時英創作的這些農村題材小說,雖然字里行間沒有都市的身影,主題也并不和都市直接相關,但大多帶有左翼色彩,隱含了都市政治話語的立場,再加上穆時英前衛都市青年的身份,使我們不得不關注這類鄉村小說與都市緊密的關聯。而且左翼小說所倡導的農村中的反抗與暴動,目的仍是促進工農階級的覺醒,表面上雖然強調城鄉矛盾,實際卻是在謀求城鄉的一體同構。大概只有通過一體同構,才能最大限度地彌合城鄉之間的差距,消除階級矛盾。穆時英作為都市人,對鄉村有著憧憬,渴望在都市與鄉村之間找尋一個安身立命的中間點,所以我們不難在穆時英的都市題材小說中發現鄉村元素,短篇小說《公墓》便是其中的代表。《公墓》的故事很簡單,講述主人公每天來母親的墓前獻花、讀詩或彈手風琴,恰好遇到一位常來公墓的女子,他們攀談、相處,逐漸互生情愫,但都沒有挑明。一年后,女子去世了,她的墓就立在母親旁邊,他只得慨嘆“我遲了”。《公墓》的故事雖然發生在都市,卻營造了一個有別于都市的靜謐空間,這個空間近于美好的鄉村,純凈,充滿感情,是主人公傾訴內心和逃離喧囂的去處:“這兒有晴朗的太陽,蔚藍的天空;每一朵小野花都含著笑。這兒沒有爵士音樂,沒有立體的建筑,跟經理調情的女書記。田野是廣闊的,路是長的,空氣是靜的,廣告牌上的紳士是不會說話,只會抽煙的。在母親的墓前,我是純潔的,愉快的;我有一顆孩子的心。”[7]304反諷的是,帶來希望和光明的卻是普通語境下不祥的公墓。雖然在故事最后女郎死了,這使原本公墓帶來的一抹亮色復又變得灰暗,暗示了田園生活的轉瞬即逝,但穆時英的創舉在于,他至少注意到了都市中這一近于鄉村的抒情存在,此時都市與鄉村的距離無限貼近,呈現一體同構的狀態。這與他的農村題材小說的區別在于,都市的暗影時時浮現在現代田園的四周,并不是隱含的都市話語。從另一角度來說,這更能體現文本中城鄉的一體同構。

文本中城鄉一體同構的例子還有很多,吳福輝注意到鄉村體驗對海派作家創作的影響,但只強調了鄉村單方面的嵌入,并未從整體上理解城鄉的一體同構:“葉靈鳳素有中世紀風,杜衡的一個短篇集便名為《懷鄉集》,施蟄存的都市總有一個松江、蘇州的鄉鎮作為總體的陪襯,《春陽》《霧》,說盡舊式女子在上海的境遇;施濟美的《鳳儀園》恰恰相反,寫都市大學生闖入蘇州婿婦的心靈之園。”[22]新感覺派的中堅力量劉吶鷗也是踐行者,他的《風景》描述了敘述者在火車上對鄉村的凝視:“原野飛過了。小河飛過了。茅舍,石橋,柳樹,一切的風景都只在眼膜中占了片刻的存在就消滅了。”[23]車窗外的鄉村景色在火車的飛馳中轉瞬即逝,這田園風光與現代科技的混雜交融,顯現了作者潛在的城鄉一體同構觀念。

(二)外部環境中城鄉一體同構

必須警惕,只在文本中閃展騰挪,挖掘文學作品中城鄉一體同構的證據,容易落入片面單一的窠臼,我們還應該跳脫文本劃定的界限,從外部環境打量文學產品及其周遭的狀態。具體到城鄉問題,尤其應當注意充滿能動性的作家如何在都市與鄉村間反復游移以進行順暢的文學活動。作家作為主觀個體,有著充分的行動自由,他們不同時期在各地的游走、旅行和定居等,勢必會反映在他們的創作活動上。其中,一些作家是在大城市之間輾轉,另一些則是在都市和鄉村間游移。不可否認,作家的遷移與社會背景有密切關系,但從文學的角度看,這種遷移似乎更多與作家個人的選擇有關。具體來說,作家從一個地方遷徙至另一個地方,往往需要長途跋涉,旅途的舟車勞頓在所難免,更不必說他們可能還拖家帶口,攜帶著沉重的行李。在這種情況下,如不是有強烈的主觀意愿或嚴峻的客觀現實(如戰爭等),渴望安寧環境的作家是不會貿然出走的,對于身處交通不便、社會艱難環境中的現代作家更是如此。

故此,本節關注的是那些在都市與鄉村間游走的作家,他們出于個人選擇,在城鄉之間往來。這對他們的創作也產生了深遠影響,說明都市與鄉村的存在,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事實證明,脫離都市并不會剝奪他們的創作力,離開鄉村也并不會使他們墮落。他們在現實環境中踐行的城鄉行走促使他們進一步思考文學,激發創作能量,這從外部環境體現了城鄉一體同構。按照以上的標準,施蟄存、廢名、沈從文三位作家是可考察的對象。

施蟄存盡管被學界認為是新感覺派的核心人物,但他個人卻不太認同“新感覺派”的名號,始終對學界的“冠名”保持距離。事實上,隨著施蟄存文學價值的重新發現,學界也逐漸認識到施蟄存與典型的新感覺派作家有較大區別,比如他的古典文學修養較為深厚,其家庭清貧、生活平順,而性格上也溫和內斂、注重情義,因此在多個松散團體中充當“施老大”的角色。施蟄存的這些特質,在于兒時成長于松江,受養于江南鄉鎮溫潤的氣韻。他在1929年出版的小說集《上元燈》中,便回望了昔日的鄉鎮生活,他本人也曾說:“生長于農村的作家到了上海,無法接受都市的生活,他雖然人在上海,所寫的仍是農村題材。并不是所有在都市的都是都市人。”[24]170施蟄存是個多面手,既擅長寫現代都市小說(《梅雨之夕》),又能夠將城鄉交錯并置(《魔道》《旅舍》),呈現復雜的觀感。有論者評價道:“施蟄存則將鄉村與都市放在同一時間向度上,置于同一文化背景下,城與鄉的沖突交錯更多地進入他的寫作視野。”[25]

施蟄存在作品中流瀉的城鄉話語除了與其個人出身、成長經歷和自身性格有關,還與外部環境相關。20世紀30年代施蟄存參與創建的“文學工場”就是一例。1927年,蔣介石悍然發動“四·一二”事變,大肆逮捕、殺害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那幾年施蟄存和好友戴望舒、杜衡作為青年學生,響應社會號召,積極參加革命活動,都加入了共青團和國民黨,并參與散發傳單的革命工作,事變之后,自然受到波及:“我們樓下的松江同鄉會,已經沒有人了。陶爾斐斯路的國民黨左派黨部已被搗毀。震旦大學的國民黨右派氣焰囂張,在校內外張貼反共標語。在一片恐怖的環境中,我們覺得不能再在上海耽下去。于是做出散伙回家的計劃,賣掉家具什物,付清房租。我回松江,望舒和杜衡回杭州。”[24]10

戴望舒和杜衡在杭州過著沮喪頹唐的生活,也有暴露的風險,于是他們來到松江施蟄存家中,在一間小廂樓落腳,“從此成為我們三人的政治避難所,同時也是我們的文學工場”[24]122。“文學工場”之稱,大概是揶揄自己像工人般進行艱苦的文學活動。鄉下寧靜,無人打擾,三人幾乎閉門不出,甚至很少下樓,給了他們政治上的喘息,也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進行文學活動,從事寫作或翻譯。這期間,施蟄存在松江聯合中學任教,教學之余,翻譯了愛爾蘭詩人夏芝的詩和奧地利作家顯尼志勒的《倍爾達·迦蘭夫人》。之后,馮雪峰也加入了文學工場,四人埋頭翻譯、創作,依舊徜徉于文學事業。并且因為局勢的緩解,他們還頻繁地往來于上海和松江:“大約每二星期,總有一個人去上海,一般都是當天來回。去上海的目的任務是買書或者‘銷貨’。”[24]126施蟄存領銜的文學工場就在這城鄉行走間逐漸走向興旺,甚至在上海光華書局的支持下還預備創辦一本文藝月刊《文學工場》,不過最終因光華書局老板沈松泉以內容激烈為由放棄出版。施蟄存在上海和松江之間的城鄉游移,在表面上看是為了生存的避難之舉,但以宏觀視角觀之,這是施蟄存在文學征途上由青澀走向成熟的重要階段,奠定了他在文壇交游、文學觀念和文學資源等方面的基礎。奇妙的是,都市和鄉村的合流在這一階段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甚至可以說,正是外部環境的城鄉一體同構,才使施蟄存及其同仁走向了后來更為宏大的文學之路。施蟄存有詩云:“小閣忽成逋逃藪,蟄居渾與世相忘。筆耕墨染亦勞務,從今文學有工場。”[24]207“龍蛇起蟄戊辰年,文運昌隆筆墨妍。不分狂言觸時忌,工場成品未成鐫。”[24]208

與施蟄存一體同構的城鄉行走類似的還有廢名和沈從文,不過與施蟄存當年所處的“內憂”的社會環境不同,廢名與沈從文的城鄉游移則是由于國家的“外患”。其時抗日戰爭已經爆發,戰火紛飛間,一座座都市被轟炸、占領乃至毀滅,城市只剩下骨架,不能稱其為城市了,這種情況下,都市與鄉村間的流動性增強,互動也更為頻繁。廢名早年在北京大學求學,師從周作人,參加淺草社,為《語絲》寫稿,發表詩和小說,后留在北大教書,是著名的“京派”代表,鄉土氣味濃重。實際上,廢名生于湖北黃梅,本身是地道的鄉下人,盡管長期待在大都市北京,但也無礙他書寫田園牧歌般的鄉土小說。北平淪陷后,廢名本想追隨老師周作人繼續留守,豈料母親溘然長逝,廢名只得在日軍全面侵華后在炮火中輾轉回到黃梅。黃梅雖然地處偏遠,但恰好位于長江這條天然的交通要道附近,日軍沿著長江大舉進攻,攻打上海,屠殺南京,終至武漢陷落,并不時進逼黃梅。廢名在深山中有所耳聞,只得攜妻女四處避難:“幸得黃梅人幾乎家家都有山里人親戚,親戚之家,親戚的親戚之家,越是深山偏僻處越好,那里便成了黃梅人的避難所了。廢名攜著妻子兒女曾經到南鄉一個小農家避難,后來又到多云山姑媽家住過一陣子。”[26]285蟄居鄉鎮的廢名為了養家,在多所中小學教書,因為戰亂,學校的校址、資金和鄉鎮又不穩定,廢名常常在荒村野山間來回遷徙,致使其將文學創作擱置:“在避世而處的抗戰期間,廢名較少與外界聯系,一方面也是因為交通不暢的原因。世人將要忘了廢名,忘了這一個困于淪陷區的頗有才氣的作家了。”[26]298但在周作人和熊十力的關注下,1945年春天,廢名在揮別了第三屆畢業生后,決心將謀劃已久的著作完成,這就是反駁熊十力《新唯識論》的《阿賴耶識論》:“我于次年春離去縣中學,得以有工夫寫成拙著《阿賴耶識論》。”[27]抗戰勝利后,廢名在俞平伯等人的促成下,北上擔任北京大學國文系副教授。至此廢名又回到都市,結束了九年的田園生活。《阿賴耶識論》不僅是廢名重返北大的任職資格,更是他偏居鄉下極其重要的收獲,此后廢名佛學禪思的境界更深,顯現出旺盛的文學生命力,這又是外部環境中城鄉一體同構的一例。

沈從文戰時的城鄉行走也可以略作描述。要不是母親病逝,廢名大概率留守北平,而沈從文在抗戰爆發后,則選擇與北大、清華的友人南下,目的地是昆明的西南聯大。去昆明途中,沈從文輾轉回到故鄉湘西,在沅陵小住三個月。這次返鄉,“對于戰時沈從文社會感知、文學方式的轉變,產生了相當內在的影響”[28]。沈從文歷來自封為“鄉下人”,他長于湘西鄉野,少時經歷豐富,還參過軍。看起來沈從文似乎為“鄉下人”身份自豪,實際上早年他常因鄉村背景焦慮自卑。他出走湘西,來北京求學而不得,沒有學歷,亦沒有經濟來源,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困窘生活。此次返鄉,沈從文已是知名作家,又在大學擔任教席,可以說,除了中國現實環境的戰亂和頹敗,他的個人成就和生活無可指摘,正值向上攀爬的上升期。他本人回鄉目的也十分清楚,就是想要“重寫湘西”:“預備寫一本大書,到昆明必可著手。”[29]然而,沈從文這個包括了散文集《湘西》、小說《長河》《蕓廬紀事》等作品的大型計劃并未完成,只留下了現在的樣貌,但毋庸置疑,這些作品在沈從文作品序列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窺探沈從文湘西精神世界的重要窗口。每當沈從文在都市與鄉村(湘西)間游走,幾乎都會給他的思想和文學創作帶來深刻的影響,從早年的出走鄉下,到成名后的幾次返鄉,莫不如此,這都是文學中城鄉一體同構在外部環境的體現。

五、結語

以上討論集中于現代文學的范疇,并未涉及當代文學的情況,但我們可以將現代文學中的城鄉關系視作一個切入點,通過這個切口,能洞開更廣闊的文學場域中城鄉關系論述。畢竟,按照歷史的發展規律,城鄉之間的博弈和角力,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展而消失,反倒會愈加激烈,反映在文學上,更深化了作家和文學主題的分野。1949年以前,都市的發展不甚充分,但也有著名的都市如北京、上海等,城鄉關系在意識形態的包裹下針鋒相對。新中國成立以來,城市開始了鄉村化,促成城鄉的某種同構,但因為社會原因,很快便趨于紊亂。“文革”及至改革開放后,城市又面臨“再城市化”。到了新世紀,“城鄉一體化”又提上日程。現實環境的種種變化提醒我們,文學中的都市和鄉村不容忽視。當現實社會的城鄉經歷巨變的同時,文學中的城鄉關系如何自處?在都市與鄉村的拉扯過程中,作家的心態、身份,甚至現當代文學的形態也在不斷地調整、變動,這就涉及文學場域中背景要素的關鍵問題。文學場域中,都市怎樣存在,鄉村又處在什么位置?通過上述嘗試,城鄉一體同構的觀念或許能給我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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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Urban Scenery”: The Isomorphism of Urban and Rural Integration in the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Field

WANG Weizhou1, 2LIM Choon Bee1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contexts, two dimensions are described about urbans: visible and invisible.In the latter aspect, urbans have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literature, in which “literature in cities” and “cities in literature” gradually become important poles. Yet the dialectical perspective given by countrysid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ities and urban literature cannot be ignored.In the literary field, the countryside is not necessarily opposed to the city, it can also promote the urban-rural integration isomorphism.The works of Lu Xun, Mu Shiying and Liu Naou, and the wartime urban-rural migration of Shi Zhecun, Fei Ming and Shen Congwen jointly constitute the urban-rural integration isomorphism of the text level and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literature field; city; countryside; unity and isomorphism

I206.6

A

1009-8135(2022)03-0079-17

王唯州(1991—),男,重慶人,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外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世界華文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林春美(1968—),女,馬來西亞檳城人,博特拉大學外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馬來西亞華文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

重慶市教育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都市空間中作家與文學公共領域研究”(22SKGH332)。

(責任編輯:鄭宗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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