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在婦女權益保障中的角色

楊方方

(廈門大學，福建 廈門 361005)

婦女全面發展是衡量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程度的重要尺度。社會的文明程度越高，越有可能為女性提供全面優越的保障；女性的素養和狀態又決定了其價值的實現度和效用的多重性。其中，最直接的效用是女性充分發揮自身的韌性和智慧創造出的巨大物質和精神成果。被社會津津樂道和贊嘆更多的效用則產生于女性因生理特點而承擔的特定家庭角色。在我國，直接效用和間接效用疊加，婦女能夠獨當一面的時空一直在不斷延展。顯然，這得益于中國共產黨自成立起就高度重視婦女權益保障問題，我們黨既注重方向引領、框架搭建等宏觀把握，也不忽視組織實施、運行保障等資源對接細節。總體來說，中國共產黨在婦女權益保障的發展進程中扮演了理念倡導者、法制推進者、問題提出者、資源整合者和過程監督者等多種角色。鑒于前三個角色對婦女權益保障事業具有更為宏觀、深層的意義，本文主要圍繞這三個角色展開討論。

一、理念倡導者

先進的理念引領是一項事業取得持續發展的前提。百年來，中國婦女保障事業取得巨大成就，這與中國共產黨在不同階段審時度勢地調整發展理念有著緊密的關聯。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共四個階段構成了中國共產黨的百年奮斗征程。這四個階段由三個時間節點分隔形成，我們分別以三個時間節點為界看一下中國共產黨在婦女保障事業上的理念變遷。

(一)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為節點：從謀解放到促發展

中國共產黨成立早期就很關注婦女解放問題。在中國長達2000多年的封建社會中，婦女的權利遭受了極大的漠視和侵害，長期被排斥于法律之外。政治上，婦女完全被排斥在社會政治生活之外；經濟上，其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沒有財產所有權和繼承權；社會上，她們無地位，恪守三從四德；其文化教育權被剝奪；婚姻上，婦女不自主還要從一而終[1]。新民主主義革命伊始，中國共產黨就對深陷社會底層的婦女予以深切的關注，并認識到婦女解放與階級、社會解放是相互促進的過程。1922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二次代表大會通過的《關于婦女運動的決議》指出：“婦女解放是要伴著勞動解放進行的。只有無產階級獲得了政權，婦女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1925年1月，中國共產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對于婦女運動之議決案》強調：“我們深知現代婦女之所以置于被奴屬的地位，完全是私有財產制度的罪惡。私有制度不廢除，婦女解放永做不到徹底”。 黨的最大任務是認定農民婦女乃最積極的革命的參加者，而盡量地吸收到一切農民的組織中來，尤其是農民協會及蘇維埃[2]。1939年毛澤東在延安紀念“三八”婦女節大會上的講話中進一步明確：“婦女解放與社會解放是密切地聯系著的，婦女解放運動應成為社會解放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存在著。離開了社會解放運動，婦女解放是得不到的；同時，沒有婦女運動，社會解放也是不可能的。”[3]同年7月20日，毛澤東在延安中國女子大學開學典禮上強調“全國婦女起來之日，就是中國革命勝利之時”[4]。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也試圖把婦女解放納入到階級、社會解放的大目標之下，但收效并不顯著，性別解放和社會解放之間的良性互動尚未形成[5]。1930年5月，鄧穎超在《蘇維埃區域的農婦工作》中就曾指出：“過去很多地方(湖北、江西等地)，恐怕引起農民的反感而不提出農婦本身的要求，甚至放棄了農婦運動，這是極錯誤的。我們不但不應該怕農民的反對而不提出農婦的要求，且應宣傳農民、說服農民，使他不但不反對，且更能同情贊助農婦的解放運動”[6]。可見，在婚姻、家庭等兩性關系層面存在著相對隱蔽的緊張關系。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婦女解放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較大幅度的推進，婦女權益的發展快速且全面。婦女群體蘊含的巨大潛能在前所未有的開闊空間中得到空前釋放。1949年9月29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的起臨時憲法作用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不僅在第六條明確規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廢除束縛婦女的政治制度。婦女在政治的、經濟的、文化教育的、社會的生活各方面，均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實行男女婚姻自由”，而且在第四十八條中進一步要求“提倡國民體育。推廣衛生醫藥事業，并注意保護母親、嬰兒和兒童的健康”。1950年4月13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首次以法律的形式確認了男女權利平等和保護婦女權利的基本原則。1950年6月28日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八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強調保障婦女在土地改革中應得的利益和婦女在社會上應有的權利。1954年，“男女平等”被寫入憲法，明確婦女有同男子平等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并強調“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在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社會的和家庭的生活各方面享有同男子平等的權利”。 1955年毛澤東在貴州民主婦女聯合會刊物發表的《在合作社內實行男女同酬》一文中看到“男女同酬第一村”——貴州省息烽縣養龍司鎮堡子村的做法后親批：“建議各鄉各社普遍照辦”。之后，毛澤東又提出“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并迅速響徹大江南北。鄧小平曾指出：“黨必須用很大的決心培養和提拔婦女干部，幫助和鼓勵她們不斷前進”。“婦女工作一定要管本行，議大事。管事要管本行，議事要議大事，要把眼界搞開闊些。……婦女群眾也要關心政治。……婦女干部要看世界，農村婦女也要看世界。”[7]

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婦女解放運動中，女性政治地位的提高帶動了女性勞動、教育、福利等權益的改善。婦女被期待和鼓勵參加國家建設，實現了經濟社會地位的空前提高。婦女以前所未有的精神面貌和蓬勃活力展現在世界舞臺，婦女事業發展速度令世界矚目。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中國婦女解放模式，曾一度被西方女性主義視為世界女權運動的范例[8]。

(二)以改革開放為節點：從“不另眼相看”到“另眼相待”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高度重視婦女權益的中國共產黨摒棄舊社會男尊女卑的思想，強調男女無差別，在經濟、政治、教育、福利等各項權利上男女應該一視同仁。正如毛澤東所言：“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同志能辦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辦得到。”[9]可以說，改革開放前中國共產黨通過賦予婦女與男子近乎一樣的權利內容和實現方式來詮釋男女平等，在婦女保障事業上傳達出“不另眼相看，不另眼相待”的理念。計劃經濟時期的國家—單位保障制、公共托幼、教育體系也為這種淡化性別差異的權益理念實踐提供了堅實的體制保障。

改革開放之后，特別是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之后，婦女因為失去體制的庇護在勞動力市場中再趨弱勢，“回家”“相夫教子”成為很多職業女性無奈的選擇。而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堅守職場的媽媽們，仍難逃糾結、矛盾。當體制的庇護漸行漸遠之時，現代化進程加之獨生子女政策催生了人們視若珍寶的孩子，優質教育資源競爭日趨激烈；同時消費主義來勢洶洶，成為現代性標志的全知全能媽媽不自覺地成為婦女自我、家庭和社會的共同期待[10]。重壓之下縱然有職業女性全力涅槃成為“超人媽媽”，但顯然已偏離“解放”的初衷，是新型的、隱蔽的“剝削”。與此相對的一種趨勢是，被擠出勞動力市場的女性的物化、異化現象一度令人側目。同時，打工妹權益被侵犯，女童失學、拐賣婦女、嫖娼賣淫、對婦女的暴力等現象層出不窮，婦女的身體和精神健康問題大量出現，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得到比較充分保障的婦女地位快速下降[11]。可見，改革開放后“男女有別”不僅取代了計劃經濟時期“男女都一樣”的主流話語地位，且成為一個被不斷單向性強化的結果[12]。

在這種情況下，鄧小平提出，從經濟角度入手才能根本解決婦女發展問題：既要增加婦女發展所需要的物質投入，又要調動婦女參與社會主義建設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在促進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實現自身發展。胡錦濤立足科學發展觀，提出：“要想盡一切辦法，采取一切措施，積極幫助婦女解決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特殊困難，尤其要加大為城市下崗失業婦女和農村貧困婦女排憂解難的工作力度”。胡錦濤強調：“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中，對任何侵害婦女兒童權益的違法犯罪活動，對任何損害婦女兒童身心健康的丑惡現象，都要堅決掃除、依法嚴懲，旗幟鮮明地為受害的婦女兒童伸張正義。要通過經濟、法律、行政、宣傳等各種手段，推動全社會形成尊重和保護婦女、關心和支持婦女工作的良好風氣。”[13]

由此，中國共產黨審時度勢，正視男女之間的差別，向婦女提供傾斜性、針對性的保護，從“不另眼相看，不另眼相待”到“不另眼相看，但另眼相待”，從“男女一樣”到新“男女有別”，從手段的“同”到手段的“異”，從注重形式到注重實質，從強調過程到強調結果。新“男女有別”是基于男女客觀的生理差異和男女平等的價值理念，強調保護、賦能方式、手段和過程的“合理差異”，而非舊社會在男尊女卑基礎上壓迫和奴役女性的“男女有別”。實踐證明，我們黨制度設計的精細化能力經受住了實踐的挑戰，并變壓力為動力，變挑戰為機遇，婦女權益保障事業走上了快車道。1980年簽署批準《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1982年至今，中國代表九次當選聯合國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委員。一系列加強婦女權益保障的法規陸續出臺：1992年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以下簡稱《婦女權益保障法》)，并經過2005年和2018年兩次修訂；1986年頒布《婦幼衛生工作條例》；還有婦女生育、勞動保護方面的一系列規章，如1986年頒布的《全國城鄉孕產期保健質量標準和要求》《關于女職工生育待遇若干問題的通知》，1988年頒布的《女職工勞動保護規定》，1990年頒布的《女職工禁忌勞動范圍的規定》，等等。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召開，江澤民同志在會議上宣布，“把男女平等作為促進我國社會發展的一項基本國策”；同年頒布了《中國婦女發展綱要(1995—2000年)》，這是中國第一個關于婦女發展的綱領性文件。2005年“男女平等”被寫入修訂的《婦女權益保障法》[14]，并在第二條第三款明確：“國家保護婦女依法享有的特殊權益”。

2.2.1 料液比 隨料液比增加，艾渣總黃酮提取率呈先升后降趨勢。當料液比從1∶20增至1∶60時，總黃酮提取率顯著增加；當料液比為1∶60時總黃酮提取率最高，為7.77%；繼續增大溶劑用量后，總黃酮提取率反而下降。原因是溶劑過少，樣品與溶劑不能充分接觸，導致提取不完全；溶劑過多容易造成資源浪費且濃縮耗時較長從而導致總黃酮的流失。因此，選擇料液比為1∶60 為最佳 。

(三)以黨的十八大為節點：從“助融入”到“助夢圓”

中國婦女六大明確“在參與中實現權利”婦女權益保障推進思路，即將婦女權益保障工作“融入”于促進生產力發展中，以維護婦女利益與促進社會生產力發展相統一[15]。中國婦女六大報告指出，“婦女只有投身改革和建設，在經濟建設中實現勞動權利，在民主政治建設中實現參政權利，才能充分展現自身價值，贏得社會尊重，獲得真正的男女平等。”在紀念“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100周年大會上，胡錦濤強調：“只有自覺融入國家發展和民族振興的歷史洪流，自覺把自己的前途命運同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結合起來，以實現國家發展和民族振興為己任，婦女運動才能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創造力、感召力，才能實現自身發展的偉大目標”[16]。

融入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以尋求中國婦女解放是中國婦女運動的特色之處。婦女運動“融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與之相契合的軌跡呈現出“目標、任務與過程融入”，“多維利益契合”與“核心融入”，“關切問題融入”主體行動過程等基本樣態[15]。可見，婦女權益發展的內在主導邏輯是“被需要”，被社會需要，被孩子需要，被家庭需要。毛澤東提出的“婦女能頂半邊天，離了婦女沒吃穿”即是對婦女群體巨大功效和利他價值的形象概括。但與此矛盾的是，女性在家里的付出和奉獻不屬于狹義的“發展”范疇，不是社會建設的一部分，這樣一來，養育孩子和家務勞動就成了婦女難以推卸卻又不被社會利益分配機制認可的負擔。對現代社會中的婦女而言，家庭既是安全的港灣，也是限制其飛翔的枷鎖。

多年來我國婦女事業發展的推動力主要來自外部，婦女的價值更多體現在利益共同體以及其與生活質量的緊密關聯度上。與靠自驅力推動的西方女性運動不同，由于女性整體的自我意識和主體價值覺醒較晚，中國的婦女解放發展整體上比較溫和。隨著教育水平的提高、發展視野的開闊和空間的擴展，中國女性開始從“為他人而活”邁向“過一點屬于自己的生活”，再到“為自己而活”，越來越多的女性追求獨立的主體價值，追求自我發展，自我意識在不斷提高，但由于缺少認知和制度的社會支撐，婦女“為自己而活”的理想不得不遭遇結構性保障缺失的困境。同時，對社會發展意義重大的人口政策調整對職業女性未必是福音，很可能讓她們在生育以前遭遇道德綁架，生育之后又進退兩難。家庭攀比、性別偏好、夫妻關系、沖動短視等都可能降低職業女性在生育意愿上的自主性。即使生育二胎是基于“自主”選擇，生育之后也難逃“進退兩難”的境地。沒有系統的女性就業促進政策的保駕護航和社會育兒托管的助力解憂，職業女性的“前進”之路將異常艱難；沒有社保政策的支持和育兒成本的社會分擔，“退”則會讓自己陷入風險的漩渦。而且無論進退，都有可能是職業女性錯誤的選擇。孩子養育不周，努力“進”的媽媽成了“壞”媽媽；無法實現經濟獨立，選擇“退”的媽媽被認為是“懶”媽媽。在狹隘的發展觀下，“家庭”并不屬于“事業”和“社會”的范疇。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愈加重視婦女保障事業的發展。“堅持男女平等基本國策，保障婦女兒童合法權益”寫入黨的十八大、十九大報告，成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重要理念和內容。習近平充分肯定婦女發展在社會發展中的重要價值：“沒有婦女，就沒有人類，就沒有社會”；“縱觀歷史，沒有婦女解放和進步，就沒有人類解放和進步。”[17]他強調要為促進婦女發展提供更便捷的服務平臺和更完善的制度保障，并于2020年10月1日在聯合國大會紀念北京世界婦女大會25周年高級別會議上強調：“要消除針對婦女的偏見、歧視、暴力，讓性別平等真正成為全社會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和價值標準。”

黨的十八大提出了中國夢的發展目標，夢想是內心的追求，是心底美好的希冀。中國夢既是國家的富強復興之夢，也是每個中國人實現自身價值的夢。2015年9月27日，習近平在紐約聯合國總部出席并主持全球婦女峰會時發表的題為《促進婦女全面發展 共建共享美好世界》的講話令人振奮：“在中國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過程中，每一位婦女都有人生出彩和夢想成真的機會”；“支持婦女建功立業、實現人生理想和夢想”；“中國婦女也將通過自身發展不斷促進世界婦女運動發展。為全球男女平等事業作出更大貢獻”。2020年，習近平在聯合國大會紀念北京世界婦女大會25周年高級別會議上強調“要最大限度調動廣大婦女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增強她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要充分發揮政府作用，廣泛調動社會力量，支持和幫助婦女享有出彩的人生”。可以說，女性自身獨立的主體價值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從婦女聽到自己內在的心聲到讓社會聽到再到變成現實，這就是婦女事業的“中國夢”。從“被需要”的配角到“我要”的主角，從“成就他人”到“自身價值實現”，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婦女的發展彈性達到前所未有的韌度。中國婦女的自我意識覺醒不僅被看到，還得到了會被溫柔以待的承諾。從理念認知上看，婦女權益保障事業無疑進入了新時代。

二、法制推進者

一項事業的可持續發展需要制度的保駕護航。百年來，中國婦女權益保障的法律體系已經形成：以憲法為基礎，以婦女權益保障法為主體，100多部單行法律法規為支撐。整體來看，法制建設穩步推進，立法效力層級不斷提高，立法數量、質量和程序都明顯提升。權益的內容和保障形式均愈加豐富。婦女權益方面的法制建設從分散、附帶立法為主到集中、專門式立法為主；從封閉立法到開放立法、廣泛吸收全社會的智慧；建立審查制度和性別平等評估機制，以全面推進法制建設的性別意識。

(一)內容豐富：從分散立法到集中立法

1992年4月3日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通過了《婦女權益保障法》，這是保障婦女權益方面第一部集專門性、綜合性、系統性為一體的基本法。2005年8月28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七次會議第一次對《婦女權益保障法》進行了修訂，通過了《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的決定》；全國人大常委會2021年度立法工作計劃于2021年4月21日公布，即將修改《婦女權益保障法》。可見，《婦女權益保障法》的動態性比較強，這既是對快速變化的經濟社會文化新形勢的及時適應，也是婦女權益備受重視的體現和證明。盡管《婦女權益保障法》仍存在概念模糊、可操作性有待提高等問題，但其對于婦女權益保障方面的重要價值毋庸置疑。

1995年北京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將“社會性別主流化”概念作為提高兩性平等的一項全球性策略，我國自此更加重視社會性別平等與婦女權益保障。2005年《婦女權益保障法》修正案經審議通過后，社會各界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認為該法律的修改是我國婦女立法史上又一個新的里程碑，推動了中國保障婦女權益、促進性別平等的法制進程[20]。其進步意義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幾方面：一是男女平等基本國策上升為法律。2005年《婦女權益保障法》將男女平等基本國策上升為法律，使該原則的實現從國家和政府層面擴大到了社會層面[21]。二是明確執法主體，強化婦聯組織職責。總則部分的立法語句中，被評價者為立法者和執法主體的句子占據大多數，即集中資源評價執法主體。說明修訂法非常重視明確執法主體的職責，同時表現出立法者推進婦女權益保障工作的積極姿態[22]。該法還進一步規范了婦聯組織在維護婦女權益方面的權利和義務，有助于構建完整的社會共建婦女權益保障體系。三是婦女權益的內容越來越豐富，如將“勞動權益”修訂為“勞動和社會保障權益”等。總的來說，2005年《婦女權益保障法》擴大了政治、教育、勞動和社會保障、財產、人身、婚姻家庭等六大權益領域的保護范圍，充實和完善了保障內容[23]。2005年《婦女權益保障法》立足婦女的生理特點，強調對于婦女的特殊保護，給予其不同于男性的特殊待遇。四是首次提出禁止性騷擾與消除歧視。“禁止對婦女實施性騷擾”首次被寫入法律，且立法視野并不局限于工作場所性騷擾，還包括了公共場所性騷擾，涵蓋全面[24]。此外，總則第二條增加“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的歧視”規定，第一次使用了“消除性別歧視”的提法，其意義不言而喻[25]。另外，完善了婦女的政治權利，提高了人大女代表的比例，加大了對平等教育權的保護，禁止招生中的性別歧視，預防和制止家暴等。2018年10月26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六次會議對《婦女權益保障法》進行了第二次修訂，這次修訂重在細節完善，整體內容變化不大。

(二)程序開闊：從封閉立法到開放立法

立法過程采取開放的程序，可最大限度地表達意愿、提升制度設計智慧，還能增進法制的社會認同度，有利于法制的貫徹和實施。2014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指出：“健全立法機關和社會公眾溝通機制，開展立法協商，充分發揮政協委員、民主黨派、工商聯、無黨派人士、人民團體、社會組織在立法協商中的作用，探索建立有關國家機關、社會團體、專家學者等對立法中涉及的重大利益調整論證咨詢機制。拓寬公民有序參與立法途徑，健全法律法規規章草案公開征求意見和公眾意見采納情況反饋機制，廣泛凝聚社會共識”。在《婦女權益保障法》完善的過程中，不僅立法機關主動溝通、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學術界、婦女NGO和公眾也在積極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參與《婦女權益保障法》完善過程。

1980年代開始，致力于婦女研究的學術機構相繼成立，如鄭州大學婦女學研究中心(1986)，北京大學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1990)，天津師范大學婦女研究中心(1993)，南京大學性別與人文研究中心(2012)等。婦女研究相關的學術專著、期刊論文、科研課題、學術會議等也呈增長態勢，值得一提的是期刊有《婦女研究論叢》、《中華女子學院學報》、《山東女子學院學報》、人大復印資料《婦女研究》等，報紙有《中國婦女報》。學術會議越來越多，近年有“新時代中國特色婦女權益保障的制度與實踐”學術研討會、中國婦女研究會年會暨研討會、中國性別研究國際會議等。

婦女NGO組織也一直是婦女法制建設的重要參與者。如，華坤女性生活調查中心接受民盟婦女委員會委托進行了“知識女性期待什么樣的《婦女權益保障法》”萬名婦女大調查；北京紅楓婦女心理咨詢中心根據電話個案的資料提出“不受性騷擾的侵犯”沒有列入人身權利范圍的問題；全國婦聯于2002年正式向全國人大提出將修改《婦女權益保障法》列入立法計劃的建議；北京大學法學院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多次組織專家召開“關于《婦女權益保障法》修改意見”的專題座談會，最終形成實證研究報告，并通過有關渠道向國家立法機關及相關行政部門提交該報告，很多意見都被采納。除此之外，婦女NGO組織還積極推動把“婦女土地權”寫進了新的《物權法》，把“禁止家庭暴力”寫進了修改后的《婚姻法》[11]。

另外,各省、市、自治區在開展《婦女權益保障法》實施辦法的修改和完善工作中，都公開向社會公眾征集修改意見和建議，公眾的關注度和參與熱情都很高。

(三)系統評估：立法審查和性別平等評估機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八十七條規定：“憲法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一切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規章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全國各族人民、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以憲法為根本的活動準則，并且負有維護憲法尊嚴、保證憲法實施的職責。一切違反憲法的行為都必須予以追究和糾正。……完善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憲法監督制度，健全憲法解釋程序機制。加強備案審查制度和能力建設，把所有規范性文件納入備案審查范圍，依法撤銷和糾正違憲違法的規范性文件。”

我國女性參與立法的情況并不樂觀，一是與男性相比，占比仍然偏低；二是立法中的社會平等意識依舊缺失，我國立法中仍存在性別偏見、性別盲視、性別歧視的內容[26]。性別評估正是實現民主立法的內在要求。對立法進行性別評估，是設定性別平等的“安全閥”，以避免法律的制定、實施中對女性特殊利益和需求的忽視，甚或是對女性利益造成嚴重侵害。事實上，“女性參與立法是一種立法參與的權利獲得，目的是平等分享立法意志的表達權，以確保女性的心聲能真正體現到立法中，從而影響利益的性別平等分配”[27]。性別評估機制是性別平等理念轉化為具體法規政策的催化劑，正如山東省法規政策性別平等評估機制專家組組長張明敏介紹并指出的：“只有真正將性別平等意識和理念轉為法規、政策中性別平等的具體規定，才能讓性別平等真正成為全社會共同遵循的行為規范和價值標準”[28]。

2011年江蘇省率先作出了嘗試，建立了以“立法中參與、立法后評估、性別理念傳播”為主要內容的政策法規性別平等咨詢評估機制，其性別平等咨詢評估委員會曾多次參與法規政策制定咨詢評估并提出咨詢建議，許多建議被采納。2011—2018年，全國30個省(區、市)建立了法規政策性別平等評估機制[29]。2020年6月，山東建立全國首個省級人大發文的法規政策性別平等評估機制。2021年1月，深圳市婦聯等七部門在全國率先聯合出臺《深圳市廣告性別平等審視指南》，填補了我國廣告性別平等審視空白。地方法規政策性別平等評估實踐逐漸形成，國家層面的性別平等評估機制也呼之欲出。

三、問題提出者

理念先行、制度護航當然為一項事業實現某一時點的理想圖景提供了可能，但主觀和客觀之間存在距離和差距是絕對且持續的存在，即問題是相對永恒的。目標和問題是一體兩面。目標是理想圖景，即應然；問題是客觀現狀，乃實然。實現目標的過程就是導致問題產生的一個個因素被轉化、化解或解構重組的過程。目標的設定是基于問題的提煉和提出，目標的實現意味著問題的化解和消除。強烈的問題意識是中國共產黨推進婦女事業的不二法寶。

(一)綜觀世界，婦女權益保障狀況不容樂觀

中國婦女權益保障事業是國際婦女事業發展的一部分，與國際態勢緊密相關。習近平在2015年全球婦女峰會上發表的《促進婦女全面發展 共建共享美好世界》的講話中提及：“環顧世界，各國各地區婦女發展水平仍然不平衡，男女權利、機會、資源分配仍然不平等，社會對婦女潛能、才干、貢獻的認識仍然不充分。現在，全球8億貧困人口中，一半以上是婦女。每當戰亂和疾病來襲，婦女往往首當其沖，面對恐怖和暴力肆虐，婦女也深受其害。時至今日，針對婦女的各種形式歧視依然存在，虐待甚至摧殘婦女的事情時有發生。”的確，世界上婦女保障事業還有不少短板。

聯合國人口基金會近日發布了2021年世界人口狀況報告《我的身體是我的》，這份報告搜集了來自57個國家的數據，重點關注個人在沒有恐懼、暴力或強迫的情況下，作出事關自己身體的決定時的能力和主觀能動性。報告指出，全球只有55%的女性擁有身體自主權，能夠在事關醫療保健、避孕以及是否要發生性關系等問題上自行作出決定。僅有71%的國家實現了婦幼保健全覆蓋；僅有75%的國家通過立法確保全面和平等地獲取避孕物品。與此同時，僅有大約80%的國家制定了支持性健康的法律，僅有約56%的國家頒布了支持全面性教育的法律和政策。報告顯示，在實現人人享有身體自主權的道路上存在諸多法律、經濟和社會障礙。比如，全球有20個國家和地區存在“與強奸犯結婚”的法律條款，即實施強奸的責任人可以通過與遭遇強奸的被害人結婚來逃避懲罰，事實上這是將對受害者身體自主權的剝奪寫入了法律。此外，有43個國家沒有針對婚內強奸行為的法律條款，超過30個國家限制女性搬離住所的權利。身體自主權不僅是一項人權，更是許多其他人權得以實現的基石[30]。如果這一基石都不安全牢固，其他權利又將焉附。

(二)中國婦女權益保障事業依然任重道遠

2018年11月2日，習近平在同全國婦聯新一屆領導班子成員集體談話時指出，“長期以來，男女平等、尊重婦女的觀念越來越深入人心，同時針對婦女的歧視依然存在。……對嚴重侵犯婦女權益的犯罪行為要堅決依法打擊，對錯誤言論要及時予以批駁”。的確，我國婦女保障事業仍然存在不少軟肋，而且在世界范圍內橫向比較的話，有些方面還比較落后。

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2018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中國在149個國家中排名103。導致中國排名靠后的是教育(排名111)和健康與生存(排名149)。健康與生存的性別差距指數應用了兩個指標，即出生性別比和健康預期壽命的女男比值。出生性別比一般出現在生育率較低的地區，這一點不難理解，畢竟在生育率高于更替水平的地區，即使存在性別偏好和生男需求，出生性別比也并不一定會升高，因此認為生育數量的擠壓易造成出生性別比失衡。正因為此，有學者認為這個綜合指數的構建與兩個指標選擇的理論依據和現實有效性均值得商榷[31]。其實，數量擠壓效應給出的提示是：不存在明顯的性別比失衡的國家不一定不存在性別偏好，但性別比失衡嚴重的國家一定存在性別偏好。畢竟生育數量之所以被擠壓也是生育認知和制度選擇的結果，是“大生育觀”的一部分。另外，女性在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的參與度亟待提高。聯合國《2019年婦女參政地圖》顯示，全球范圍內女性部長比例達到20.7%，中國女性部長比例為6.5%，在188個國家中排名第164位，比兩年前下降了30位[32]。在我國，無論是國家級決策層還是基層自治組織中，女性的比例都低于1/3，女性群體的利益難以有效維護[33]。

改革開放之前，國家推出了一系列制度與政策保障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的權益，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和就業率相對較高，性別收入差距較低，男女平等化程度較高。然而，改革開放以來，在經濟持續增長的同時，中國的社會不平等也在擴大，其中性別不平等尤其明顯，無論是就業率還是收入獲得均呈現持續擴大的趨勢[34]。據統計，2003年女性平均勞動收入相當于男性的80.6%，2015年相當于男性的67.4%，比2003年下降了13.2個百分點[35]。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和責任重新被強調[36]。國家不再統一調控勞動力的分配，而是給予各單位更多用人自主權[37]。在相關配套政策缺位的情況下，有學者認為全面二孩政策會導致女性的勞動參與率下降15%左右[38]。可以預見，隨著“放開三孩”政策的實施，女性勞動參與率將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

(三)整合資源，直面問題

面對婦女保障事業的一系列問題，在2015年全球婦女峰會上，習近平強調：“要把保障婦女權益系統納入法律法規，上升為國家意志，內化為社會行為規范。要增強婦女參與政治經濟活動能力，提高婦女參與決策管理水平，使婦女成為政界、商界、學界的領軍人物”。同時強調：“我們要保障婦女基本醫療衛生服務，特別是要關注農村婦女、殘疾婦女、流動婦女、中老年婦女、少數族裔婦女的健康需求。”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明確了解決問題的基本思路：“堅持男女平等基本國策，保障婦女兒童合法權益。完善社會救助、社會福利、慈善事業、優撫安置等制度，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和婦女、老年人關愛服務體系。”在聯合國大會紀念北京世界婦女大會25周年高級別會議上，習近平又提出四點主張：幫助婦女擺脫疫情影響；讓性別平等落到實處；推動婦女走在時代前列；加強全球婦女事業合作。

百年來，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婦女走出了一條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發展之路[39]。無論婦女事業的整體構架還是運行細節都傾注了中國共產黨的心血。從“在融入中成就自我”到“在追夢中造福社會”，讓每一位女性都享有人生出彩和夢想成真的機會，是新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婦女權益保障事業的目標所向，是婦女保障事業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