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袁作軍

民國年間，江漢平原甚是不幸。水災頻仍不說，日本人又打進來了。丁村前清秀才丁雅儒，家徒四壁，身無長物，說他“百無一用”一點兒都不夸張。餓得頭昏眼花的秀才公無奈，面皮一抹，斯文一扔，弄了張破桌子，就在朱集風雨橋頭開張賣字了。桌前招牌上寫道：代寫書信對聯拜帖，一份一角錢。

日軍龜縮到縣城去了。朱集就由皇協軍胡虧庭團駐防。土皇帝胡虧庭綽號“胡閻王”。他殺人如麻、蠻不講理，但他鼓勵農商、支持生產，使戰亂的朱集有了喘息的小環境。丁秀才的字，真草魏隸，賞心悅目，無可挑剔。他的賣字攤子開張，一天也有十來單生意，除了他和老婆一日三餐吃飽，還能存下來一兩角銀毫子。

丁秀才的生意，順順當當做了十幾天，忽然就來了麻煩。某日，街上的二流子小卡，歪戴禮帽，斜系褡膊，帶著幾個混混，來到丁秀才面前，一只腳踏在桌子上，定定地看著丁秀才，半天不說話。丁秀才心里有點兒發毛，問：“小哥，你要代寫什么？”

小卡是干什么的？他自恃會點兒花拳繡腿，糾集了幾個混混，專挑小商小販，敲詐勒索、碰瓷耍橫。小商販們都怕他，一般都給他一些“保護費”，討個平安，可是丁秀才初來乍到，哪里知道這些。

見丁秀才發問，小卡說：“哦，丁秀才，是吧？我呢，叫小卡，有保護朱集行商坐販的神圣責任。我是很尊重讀書人的。你看，你的生意開張這么久，我都沒有來找過你，換作別人，門牙都打掉好幾顆了。這樣吧，以后，你每天交五角錢保護費。”

五角？獅子大開口！丁秀才急了：“憑什么？我每天交給皇協軍才一角錢稅錢，干什么要給你那么多？”

小卡一臉壞笑：“我能給你的，皇協軍給不了，那就是平安。懂嗎？”

迂腐的丁秀才犟嘴說：“荒唐！這光天化日的……”

小卡說：“老小子，看你一個鴉片鬼想必也不禁打，我不打你，我會讓你明白什么才叫荒唐。哥們兒，走。”

從第二天起，丁秀才給人寫好了對聯、書信、拜帖，小卡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抓過紙張就撕得粉碎，生意自然就攪黃了。黃協軍的人來收稅，丁秀才哪里交得出來？身上少不得要挨幾槍托。

幾天下來，丁秀才沒掙到一分錢，硯臺也被打碎了好幾塊，骨頭還被槍托砸得快散架了。丁秀才也想去找胡團長告狀，奈何胡閻王也是個理不清的混賬人。唉，這賣字的生意，干不成了，保命要緊。

村里人就說：“你呀，打不過小卡，就不會借刀殺人嗎？”

丁秀才一想：借刀？向誰借刀呢？治得了小卡的人，恐怕非胡團長莫屬。可是胡團長的刀，能隨便借的？弄不好自己腦袋先搬家！

丁秀才正在猶豫之間，胡團長得了寶貝兒子，要擺滿月酒，就派副官找丁秀才寫喜聯和請柬。

小卡又來到丁秀才桌前。

丁秀才不理睬，只顧揮毫潑墨寫對聯。小卡不識字，不知道這是胡團長的喜聯。丁秀才剛一寫完，小卡不管三七二十一，幾把就扯了，還把硯臺里的墨汁扣在丁秀才頭上。

傍晚，副官來拿對聯和請柬，丁秀才說：“都被小卡撕碎了。”

副官大驚失色：“你，你，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貨！你不知道團長的脾氣？走，跟我去見團長。我死也得拉你墊背！”

喜聯和請柬馬上就要用，卻被人一股腦兒都撕碎了。胡團長黑著臉，要聽副官和丁秀才怎么解釋。他的手已經摸在腰間的手槍把上，眨眼間就可能死傷人命。

丁秀才抱著一大堆碎紙片，渾身篩糠：“我寫了一整天……”

很快，小卡和他的一幫混混兄弟，就被五花大綁押到鎮南老長河邊，機槍都架上了。小卡高聲爭辯：“團長明察呀！我只撕了對聯，根本沒見著請柬是什么東西。是丁秀才搞的鬼！”

胡團長怒罵：“就沖你敢撕老子的對聯，也夠槍斃你龜兒子二十幾次！”

丁秀才嚇得尿在褲襠里，心里默念：“小卡呀，我可沒借刀，是你自找的禍事，到了閻王殿，別告我的刁狀啊。”

機槍一陣“突突突”響過，幾攤血污就順著河坡，流進了老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