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過西塘與問人

撰文_雷鹿茸

嘉善

忽聽春雨憶江南

看過一塘春水、樹樹繁花；

醉過一樓春雨、日日清暇。

攝影_雷鹿茸

正趕上換工作的間隙，我把春日的幾天當小假，往江南水鄉走一走。西塘的行程放在烏鎮與周莊之間，不期然是恰到好處的安排與駐留。秀水斜塘，依河成街，西塘也是聞名若斯的古鎮之一，它的內秀清麗卻仍屬獨一份。

三月里還有一些清寒，但春意更鮮明，楊柳已泛出鵝黃嫩色，艷瀲波光映見枝頭上的杏花紅影。黃昏細雨中抵達的我先走了煙雨長廊，人和行李都絲毫沒有淋濕之虞。沿河而行的廊棚是西塘的一大特色，它由千百根圓木柱子支撐而起，迤邐著把視覺和時光都變得立體。過去人們在此打酒買肉、進貨出貨、棲居謀生，今時游人流連留影、聽雨賞舟、且走且停。所謂“春秋的水，唐宋的鎮，明清的建筑，現代的人”，把時空晃漾碎了后又重組。

我相信宋人王觀的感悟，“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特意要在小巧玲瓏的西塘停留兩晚。鎮上為旅人提供的住處之選，有古宅小院類，有臨水人家類，也有青旅驛館類，看你自己喜歡。我不做糾結，也無繁瑣考量，在網上順手下單的民宿，便是一處普通的“枕水人家”，屋前是青磚小巷，屋后是青萍小河。西塘是頗為平民化的小鎮，許多居民都兼營家庭旅館，枕河人家通常都會“讓出”臨河的房間。有趣的則是你需要穿過屋主人日常生活的場景，比如接待我的這家，女主人從灶臺上下來，轉身變成服務員，引我登上小樓，再把臨河的窗欞打開，春水在側，瞬間達成詩意的轉化。

房間不大，布置自有江南人家的氣息與格調，睡的還是一張雕花琳瑯的架子床，上面的圖案有花草龍鳳，有“五子登科”，有“金玉滿堂”。第一晚，其實不太想睡，久坐在臨水的陽臺上發呆，也想了想翌日的安排，自覺無甚特別的規劃，眼前偶有掛著紅彤彤燈籠的小船緩緩駛過。雞湯文里說，沒有比雨天喝茶、讀書、點香、睡眠更值得珍惜的愉悅——如果它是對的，西塘還可以讓這一切更美一點。

淅瀝不盡的雨水隨春潛入夜，打濕青色的瓦當，凝聚成流，嘩嘩地傾斜進河里，是極好助眠的白噪音。小樓一夜聽春雨，清晨則被啁啾鳥聲和輕緩的漿聲喚醒。親手推開這岸上人家的木格子窗，咿呀作響，似乎把水面都推開了漣漪。對面沿街賣油醋米面的商鋪大部分還未開，斑駁的白墻在薄霧中漸漸清晰，某個人家的橘貓在屋頂梭巡。清麗而非富麗，溫情而非濃情的西塘深得我心。

蟬衣包圓（攝影_雷鹿茸）

安頓有居處，讓我靜下心來，靜賞一座古鎮的春日韻致。植物、貓狗、老屋的雕窗、陌生又熟悉的人間煙火，這些身邊的存在，是別處生活中的風景，無需華麗的包裝與贅述，只需安然地欣賞。有寫生的學生成群結隊，有出游的情侶甜蜜牽手，更有不受打擾的本地人的生活，按部就班。 作為文化遺產，西塘和它的生活，被保護得很好。喝一碗撒著桂花的甜酒釀，暖暖的，很貼心。來一袋熏青豆，嘗嘗用薺菜做的“蟬衣包圓”——蒸熟后的豆皮薄似蟬衣，這名字取得雅致詩意，在當地是家常小吃。

人在旅途中，容易達成平常不易得的社交成果，也是孤身一人出游的湖南老張，從寧波結伴來的三四個男女大學生，我們湊在一起，人多膽壯地，在餐館里圍一桌，多點了幾個菜。清蒸白水魚、椒鹽鳑鲏魚、醬爆螺螄、鹽水河蝦、餛飩老鴨湯、梅干菜扣肉、清炒馬蘭頭，一一隨著服務員踩著木閣樓梯的聲音上桌而來。鳑鲏魚算是西塘人日常餐桌上的主角，有店家偷懶寫“旁邊魚”，少了一點認真，但味道卻是不差。我們吃得盡興，還入鄉隨俗喝下一點黃酒，囫圇地入喉，把春寒逼退。

又結伴穿過雨中長廊到西街“泡吧”，一道橋隔出了另一個聞名遐邇的“西塘”，那里有點沸騰，主打業是酒吧，名字起得各有匠心，它們致力于賦予古鎮旅游以新的色譜。華燈初上，旅人們的短緒、醉意在這里暫時停泊。我們也找了一家民謠吧，主唱還是有點靦腆的新人，場子不夠熱，他努力、認真地在工作。比我們“江湖感”更強一點的老張上去唱了一首。萍水相逢的這一天，我們分享了他的許多故事。那邊小游友們則拉我自拍，他們也有自己的故事——還會有更多的故事，許多年后，又會在哪里被講起？

攝影_雷鹿茸

攝影_雷鹿茸

西塘人或許已經習慣了不緊不慢、游客往來的日子，我們初來乍到，短暫停留，有可以理解的興奮。待住了兩夜，再看那市井與流水，竟也有了熟稔的感覺，熟稔得有些自以為是，也有點意味深長。昔年舊宅今誰住？君過西塘與問人。如果多年以后，我還能與留在這里的故事、記憶對話，也想學古人說一句：“看杏花紅一樹，捻指它時，結子青無數”。

過去和未來，同屬人生雋永的旅途。有一些東西或許會薄如蟬翼、冷暖自知，但此刻我只需把你在這個春天賜予我的訊息，安心帶走。

TIPS

西塘古弄、石橋、古宅眾多，處處都值得品味：

1.石皮弄：位于西街盡頭，以厚度僅三厘米的石板作為下水道的表皮鋪成，長68米，最窄處只有0.8米。人稱“西塘一線天”。

2.五福橋：位于燒香港，單孔石板橋，建于明正德年間，是西塘現存最古老的橋之一。

3.倪宅：位于燒香港南，前后共有五進，典型的江南富庶私宅，自有廊棚與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