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口神奇的老井

趙卯卯

在半山腰，有一座破舊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這是一口年紀很大很大的井了，因為老井已經變成了一口枯井。

老井的井口很窄，剛好可以放進一個木桶，井下很寬敞，借著昏暗的光線，可以看到井底干枯的雜草，但很久很久以前，這井有一井甘甜清澈

的水。

那時候院子里還住著一個老人，每天早上，老人都會來老井邊打上半桶水，洗臉做飯，每天晚上，老人也會來老井邊打上半桶水，洗刷擦拭。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平淡而又快樂的生活。老井也覺得很幸福，一個院子，一個老人，一口老井，這聽上去是一個多么幸福的組合啊。

老井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老人會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它。它總以為老人會和它一樣，永遠都不會消失，可深秋的一個早上，老人離開這個院子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起初老井還有些盼頭，它覺得老人不會遺棄這個院子，更不會遺棄它，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冬天來了，春天來了，夏天來了，秋天又來了，老人都沒有回來。對于時間，老井完全沒有概念，它只記得那個天空映在它心里、山巒變成金黃的深秋，一次又一次到來，一次又一次消失。

后來老井慢慢絕望了，一口井如果有了絕望的念頭，這是件很嚴重的事，因為這會讓它心里變得越來越干枯。

再后來，老井睡著了。

老井再次醒來，是在春天的一個午后，一些吵鬧的叮當聲傳進它的耳朵，老井看到院子里有一群人，他們正在修葺院子。一個年輕的姑娘，站在院子中間指揮著那些人干活，她一會兒讓他們把屋頂補好，一會兒讓他們把窗修一下。門也嘎吱響，眼看就要掉下來了，把門也修一下吧，她說。

那些人就這樣一直忙了好幾天，很快老房子修好了，老井看著老房子心里一陣難過，它又想到了老人。

這天，院子里一早傳來了利索的割草聲，原來那個姑娘正在吃力地收拾院子里的荒草，很快割到了老井旁邊。

“咦？這里竟然有口井！”那個姑娘開心地把臉湊到井口，不過很快她就失望了，“原來是口枯井啊。”

聽到姑娘的話，老井有些慚愧，它一聲不吭地打量著那個姑娘，不過很快那個姑娘又去干別的活了。她翻了院子里的地，又在周圍修了好看的籬笆，她還在院子里的柿子樹下擺上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啊！”老井想。

接下來，那個姑娘一直很忙，她在院子里、籬笆旁都撒上了種子，不過因為井里沒水，她得去遠處的小溪里拎水，看著姑娘吃力的樣子，老井又慚愧了。

這是一個明亮寧靜的夜晚，潔白的月光灑滿院子，屋里亮著昏黃的燈，不知道為什么，老井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很久很久以前，它的記憶里也曾有過這么美好的春夜……

啊……

老井深深地嘆了口氣，但它馬上意識到了什么，閉上嘴，這會嚇到那個姑娘吧。果然，門嘎吱一聲響了，姑娘走到院子里，來到老井邊。

“是你在嘆息吧。”姑娘說。

老井閉口不言，它不想自己的秘密讓一個不熟悉的人知道，那個姑娘那天晚上在井邊待到很晚，但老井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一只鳥在院子里的柿子樹上安了家，那是一只聒噪而驕傲的鳥，它每天都落在老井的井沿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老井，老井，沉默的老井！”

“老井，老井，沒有水的枯井！”

……

唱完了，鳥就得意地梳理自己的羽毛，老井很生氣，直到有一天，那只鳥又落在井沿上嘲笑它，老井一生氣，咕咚，哧溜，一下把鳥的聲音拿走了。

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張著嘴怎么也發不出聲，它急得在院子里團團轉，可不管怎么著急，它也找不回它的聲音，最后鳥沮喪地飛上了天空，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鳥飛走了，它的聲音卻留在了老井身體里，不知是不是錯覺，老井覺得自己暖乎乎的。

過了幾天，院子里的種子發芽了，那個姑娘開心極了，她一邊唱歌，一邊給它們除草、澆水……

老井默默地注視著她，并偷偷把她的歌收集起來，藏進了自己的身體里，呃，那里更暖和了，老井發出嘆息。

一只流浪貓在一個深夜跳進了院子里，當它看到老井旁邊那塊避風的、柔軟的草堆時，嘴里發出了滿足的聲音：“真好，終于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好好地睡上一覺了。”說著它倒頭睡著了。

一晚上，貓都在做夢，嘴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老井偷偷把它的夢和呼嚕聲也藏進了身體里。

那個姑娘收留了流浪貓。流浪貓很可愛，至少老井是這么覺得的。它有時候會在院子里得意地踱步，有時候會躺在姑娘的椅子上睡懶覺，它還會來陪老井，老井覺得貓知道它的孤獨。

很快老井知道了那個姑娘是做什么工作的，原來她是一個寫故事的人。

夏天剛剛來臨，姑娘就拿著白紙跑到柿子樹下寫故事。不知為什么，老井很喜歡看姑娘寫故事，她認真的模樣總是讓老井想到那個老人。老人以前也喜歡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樹下，不過他不寫故事，大多時候他閉著眼聽聽廣播，或許做一些小小的木匠活，給山腳下村子里的人打一些小桌子、小椅子，但不管做什么，老人都非常認真專注，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手里的活計……

老井把姑娘寫故事時候專注的樣子也保存在身體里。

姑娘寫的故事不少不多，但有時也陷入困境，每當這時候，她就會把寫了一半的故事放在一邊，然后去屋里沏一杯茶。老井真的很好奇她寫了什么。

有一天，姑娘寫完故事進了屋，就沒再出來，貓趴在桌子上打著呼嚕。

“嗨，貓。”老井輕輕地喚了一聲，貓睜開眼，朝老井看過來，“貓，能幫我把姑娘的故事拿來看看嗎？”

貓輕輕地喵了一聲，它很感謝老井曾經收留了它：“可以，你等著啊。”貓好心地說，然后叼起一個故事，給老井送了過去。

那是一個關于帽子的故事：一頂帽子到處旅行，想找一個完美的主人。它做過運動員的帽子，做過大明星的帽子，做過智者的帽子，也做過科學家的帽子，但它覺得他們都不完美，最后，它搭上了一條遠航的海盜船，從此在海上過上了漂泊的生活。

“這個故事好像沒有結尾。”老井說，于是貓又給它叼來另一個故事。

這是一個關于鞋子的故事，兩只鞋子嫌棄它們主人的腳臭，便離家出走了，可這也是個半截的故事。

于是貓又給老井叼來了更多的故事，關于月亮的故事，關于草原的故事，關于一座老房子的故事，關于一個男孩兒和一只狐貍的故事……

那天老井看故事看到很晚，然后它把這些沒有寫完的故事全都存到了身體里，現在它覺得自己內心的希望越來越大，是的，越來越大。

第二天早上，姑娘看到自己寫的故事全都放在老井旁邊，貓正靠著老井睡得香呢，姑娘看到這一切，偷偷地笑了。她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口與眾不同的老井，于是姑娘決定寫一個不一般的故事。

那天姑娘伏在桌上寫啊寫，寫啊寫，一直寫到夜幕降臨，然后她才伸了伸懶腰，輕輕地說一聲：“哇，終于寫完了，我覺得這是自己寫得最好的一個故事。”說完，姑娘就回了屋，不過，她什么也沒干，而是偷偷地藏在窗后面，觀察著院子里的情景。

果然，院子里很快有了動靜。

“貓，貓，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她的新故事呢。”老井說，于是好心的貓很快叼來了新故事。

“哇，這是一個關于老井的故事啊。”老井激動地說，然后它身體深處就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我給你讀讀這個故事吧。”老井對貓說。

“喵，”貓叫了一聲，“好啊。”

于是老井用它深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讀了起來：在半山腰，有一座破舊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這是一口年紀很大很大的井了，因為老井已經變成了一口枯井……

繁盛的夏季徹底來臨，院子里也變得熱鬧起來，蔬菜瓜果長得旺盛，籬笆墻上爬滿綠色的藤蔓，老井心里的希望越來越多，它在等，等待一場飽滿的大雨。

那一夜，雨真的來了，是從遙遠大山的另一邊來的，沙沙沙的聲音密集得就像一張網，當雨滴落入老井身體的那一刻，老井儲藏的那些希望一下全都綻放了。

雨整整下了一夜，真是一場飽滿的大雨，當姑娘推開門的那一刻，她一下感受到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跑到老井邊，然后看向井底：“哇，老井，你真了不起啊，你再也不是一口枯井了。”

聽到姑娘的贊美，老井變得更加溫暖，它覺得身體深處有什么在往上升騰。哦，對了，這就對了，老井嘆道，那些東西就要出來了。

先是一個老井的故事，接著是一個男孩兒和一只狐貍的故事，一座老房子的故事，草原的故事，月亮的故事，鞋子的故事……

然后是一首首快樂的歌，一只貓的夢話，一只貓的呼嚕……

最后，是一串鳥兒的鳴叫。

“聽，一只鳥的聲音。”姑娘喊起來。就在這時，院子里飛來了兩只鳥，一只叫聲很清脆，另一只剛剛還不會發聲的鳥，突然就叫了起來。它看上去開心極了，一邊圍著老井飛，一邊不停地叫著。

“老井，老井，可愛的老井。”

“老井，老井，神奇的老井。”

……

故事到這里應該完了，但我還是要說一下，說一下那個老院子，是的，從那天之后，姑娘、貓、老井，還有兩只鳥，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哦，對了，忘記說了，那個姑娘并不是一個陌生人，她其實是老人的孫女，老人告訴她，在遙遠的山腰上，有一座老院子，院子里有一口神奇的老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