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昌林 劉鄧 王軍鋒

海南省定安縣夕陽紅老年服務中心發起人、負責人付子云、李陳丹通過9年求索實踐,給出了一個“答案”。
9年來,兩位中年人幾乎投入全部身家,搭建起老人之間的互助平臺和信任網絡,用愛心奉獻帶動老人志愿服務,通過激發老年人的力量解決養老問題,以極低的成本實現3萬老人的居家互助養老。
來自重慶的晏永超2012年就在定安買了房,為他的退休生活做準備。也就是在那一年,黝黑壯實的內蒙古漢子付子云在自家屋頂上和10多位老人開了個會,商量如何激發老年人的力量,免費居家互助養老。
“當時有人勸我加入夕陽紅,我就懷疑,為什么不收錢?能有那么多人愿意無償服務嗎?”晏永超說。類似的質疑,付子云和李陳丹早就習以為常。
來自浙江溫州的李陳丹,眼神透著堅毅和善良,她是付子云在夕陽紅中最重要的伙伴。夕陽紅成立之初,即使是她也曾不理解地問付子云:“這么多老人組織起來,對你有什么好處?”付子云說:“所有人都能收獲快樂,這就是我的目的。”
每年冬天,晏永超都會從重慶飛到海南住上幾個月,他悄悄地以旁觀者身份觀察著夕陽紅。這一觀察,就是5年。“5年來,我發現付子云和李陳丹的的確確是在無私奉獻,志愿者也是在做無償服務,他們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2017年,晏永超加入了夕陽紅。
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組織?定安縣夕陽紅老年服務中心是一家以堅持“志愿慈善服務、居養結合、互助養老”為宗旨、居家互助養老的非營利民間組織。目前擁有夕陽紅社會大學一所,大型藝術團一個,太極、戲曲、民樂、書法、繪畫、合唱、模特等50多支小隊,骨干成員3000多人。
如果只是讓老人們玩得開心,那并不出奇。在發展過程中,針對老人們的突發情況,就醫、護理等急難需求,夕陽紅成立了一支“學雷鋒志愿服務隊”,并在33個小區設立“居家康養服務站”,公布志愿者的姓名和聯系方式,隨叫隨到。
9年來,在付子云、李陳丹二人感召下,定安縣自愿開展居家互助養老的老人,從2012年的10多人,快速增長至近3萬人,其中外地候鳥老人占八成,本地縣城老人約兩成。此外,還輻射帶動定安縣次灘村、高林村等農村老人的居家養老。
為什么要發起這樣的組織?付子云說:“發心起念是想幫助小區里跟我父母一樣的老人過更幸福的老年生活,但發展到現在這個規模,是‘被逼的’。”
實際上,逼迫付子云的是快速增長的養老需求。我國城市家庭結構小型化特征明顯,“421”結構的家庭增多,2個年輕人既要照顧4個或更多老人,又要撫育下一代,加之工作節奏快、壓力大,分身乏術,難以兼顧。中國超2.6億老人、1.8億獨生子女家庭都在關注著敬老養老問題。
“依靠公共資源養老,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們想試試各種辦法來解決這些問題。這也是我的私心:我只有一個孩子,我老了以后怎么辦?想乘涼,得自己先把樹種上,做著做著我自己也就老了,我要老在自己的事業里,老在自己的組織里。”付子云說。
夕陽紅組織里,年紀小的老人不到60歲,年紀大的超過90歲。很多老人每年秋冬都迫不及待地從各地趕來定安,夕陽紅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他們“南飛”。
71歲老人胡曉文加入夕陽紅后,待在海南的時間越來越長,最開始只待一個月,現在每年在定安至少要住上5個月。“我是奉獻者,也是受益者。聲樂、繪畫、書法這里都有,這是老有所樂;生病了、水電(設施)壞了,一個電話就有志愿者來幫忙——我深深體會到了老有所依。”
“我是1960年代的兵,我的一生,感觸最深的有兩件事:學焦裕祿、學雷鋒。”77歲老人胡國良說。夕陽紅的志愿公益活動,讓他感受到了“人人學雷鋒”的濃郁氛圍。
付子云和李陳丹合作成立了一家小裝修公司,9年累計投入260多萬用于夕陽紅活動場地租賃和老人們集體活動的支出,用老人們的話說,“賠進去幾臺大奔”。
自愿加入夕陽紅的老人越來越多。“我們中很多人都是別人花錢都請不到的人才,為什么投在他倆旗下?他倆無私搭建了這個平臺,我們再找他倆要錢,良心上過不去。他倆給我們做出了榜樣。”晏永超說。
在夕陽紅組織“比退休前還要忙”,但大家都樂在其中。夕陽紅學雷鋒志愿服務隊隊長王巧玲說:“記得有一個老人摔倒了,生活不能自理。我們就上門幫忙打掃衛生、送飯。雖然互相不認識,但都愿意幫忙。在暮年的路上,我就想著做點善事、實事。他們的品德感染了我,大家相互感染,愛心多了,私心少了。”
面對他們的贊譽,付子云和李陳丹說:“是老人們的無私奉獻感動了我倆,給了我倆堅持下去的信心和力量。”
付子云最堅定的支持者,是今年73歲的母親戴素貞,她也自認是兒子事業的最大受益者。“我渾身都是病,是享了孩子的福,不來定安,沒有夕陽紅,我活不到這么大歲數。”戴素貞說,“我感覺我兒子做的是好事,大家都喜歡他,別的老人問我‘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教得這么好’時,我就挺高興。”
“家里要是有一個人反對,不可能堅持那么多年。”付子云的愛人李翠萍說,“我照顧好家里老人和小孩,讓他無后顧之憂,讓他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我。我和女兒、爸媽、老人們都心疼他。他微信群多,電話也特別多,出去一天,晚上回來嗓子都是啞的。”
為了夕陽紅這個“大家”,默默付出的還有李陳丹的“小家”。偶然的機會,李陳丹結識了付子云,雙方理念相合,從此為了夕陽紅的事業相互扶持,共同努力。
李陳丹有自己的遺憾:“這些年奔波在養老事業中,顧不上陪伴女兒!”她也感覺虧欠了自己的愛人:“他的事業沒有做成,我有一半責任。這么多年,如果沒有他的支持,我做不成這個事兒。養老事業,不是我一個人在做,而是一家人在做。”
他們的付出,老人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倆上有老下有小,掙些辛苦錢還都花在我們老人身上,確實感動了我。我兒子女兒每年都跟我說,你就不能不過去嗎?我說不行啊,那邊有好多朋友等我,還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姑娘。”72歲老人閆玉嬋說。
付子云和李陳丹最困難的時候,組織活動拿不出500塊錢,不得不向親戚朋友借。老人們說,別借了,這點錢他們出了。付子云說不行,不能收老人一分錢。
“互助這種模式一旦用錢來做,就會變味。一旦變成商業利益關系,這些互助行為怎么定價?這些‘候鳥’人才和志愿者老師,要花多少錢來聘請?一幅字畫多少錢,教一首歌多少錢,組織一場活動多少錢,他們的時間值多少錢?這也是拿錢做不好的事情。拿錢買不來真心真情!”付子云認為。
段大成在夕陽紅免費教了5年聲樂,他認為夕陽紅經過多年的發展,已經形成免費互幫互助的“小氣候”。“在夕陽紅,我付出沒收一分錢,我享受也沒花一分錢,我們覺得很自然。”
“很多人看重夕陽紅的平臺,希望將老人們引流過去,給我倆分紅;有商人出地,要與我們合作辦收費養老機構;有保健品公司要給我倆錢,希望做這些老年人的生意;還有一些社會捐款。我們都拒絕了,就是要試試,能不能不花錢把養老這件事兒做成!”付子云說。
2021年4月,付子云和李陳丹各自的家庭發生重大變故:付子云親弟弟確診為胰腺癌晚期;李陳丹的丈夫突發中風偏癱,可能需要長期護理。得知消息后,夕陽紅的老師們熱心幫付子云聯系到北京的專家,給他弟弟做了手術。李陳丹為給丈夫治病,賣掉了在海口的一套房子。經過治療,她的丈夫能下地走了。“多虧了老師們的幫助,這就是我們做互助養老的‘福報’。”付子云說。
危機雖然過去,但考驗仍在繼續,最大的考驗是經濟壓力陡增。“現在是最難的時候,但一萬個不忍心放棄。我們堅持到今天不容易,相信有一天會好的。”李陳丹說,“我也有這個毅力堅持做下去,實在不行,我想老人們也不會怪我。”
已經到了十字路口,前路究竟在何方?“作為一名黨員,我首先想到的是向黨組織求助。”付子云說,“養老這個陣地,只能交給黨。如果當地政府能以購買社會服務的方式予以支持,把我們納入社區養老的一個環節,作為黨群服務的一個實踐站,這是上策。”
付子云設想的另一條出路是,從衣食住行等方面為老人們配置養老服務,收取服務費用,如將現有的夕陽紅飯店做成“長者食堂”等,以商養“善”,用市場的力量來解決養老問題。
如何找到做公益和做生意的平衡點?如何避免被誤解?付子云說要堅持平價、自愿、因需配置的原則,變輸血為造血。
展望未來,付子云認為居家互助養老,必須與國家的適老化改造相結合,在小區配置集中互助養老點,解決失能、半失能老人的養老問題,通過集中配置護理人員,營造“有暖度的開放式的養老院”,實現“就地就近,在小區里養老”。“這么多條路,根本停不下來。這是利國利民利己的事情,我愿為養老事業貢獻綿薄之力,發一點熒光。我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和方向,我要把它當作一生的事業去做!”付子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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