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荒(吉林)
青草以羞澀的神情鉆出地面
干燥的土地
恢復了沉寂一個冬天的
呼吸和心跳
大雁排空而過
野鴨子在水邊的矮樹上筑巢
許多動物在草地上飛奔
它們似乎要以草的顏色作翅膀
不停地變換飛翔的姿勢
天空更藍了,云也更加潔白
微風打馬而過的時候,草也伸伸懶腰
一絲絲,一簇簇,一片片
都把自己最自信的顏色
涂抹在這片土地上
涂抹在被冬天凍壞的傷口上
它們從大地上
伸出無數雙手,睜開無數雙眼睛
把白云拉下水面
觸動湛藍的天空和明晃晃的光線
平整而廣闊的科爾沁
已有馬蹄聲被它們的顏色所感動
已有百靈的婉轉
被豁達的美所征服
微風貼著草的身影
貼著生長起來的神性
把喘息變為歌聲
并傳遞給草原上所有的生靈
我們從清香的氣息中走過
看茵茵綠色,聽旱河嘩嘩的水聲
一顆草藥的花朵,新開在岸邊
一尾魚從水面上跳出又落下
我們繼續向前走
去尋找荒蕪里的另一種顏色
草叢之間的野杏樹
一簇簇,一團團
在這樣暖暖的日子里
那么多旺盛從葉脈里走出來
仿佛要用持久的沉默來爆發一場喧嘩
或是深埋在季節深處的火藥
被突然點燃。那么多花
瞬間,把草原上的所有美麗,引爆——
蜜蜂在蝴蝶之前
把所有的花蕊都進行了盤點
把所有的花瓣
都當成了野杏樹燃起的火焰
順著火焰的脈絡
可以找到這片草場的血管
當葉子長滿枝頭
一枚枚青杏在月光下昂起頭顱
它們向遠處凝望的地方
就是季節前行的方向
旱河以南的沙丘上
味甘性微溫的檸條
樹根總要比樹身長出幾倍
像一條條細細的水管
在干燥的沙土里吸食水分
長長的枝條
總把羽狀的葉片排列得整齊有序
一朵朵黃色的花
多像一串串晃動的鈴鐺
在風中,搖著草原深處的水聲
這樣矮小的灌木
渾身都長滿了針刺,長滿了牲畜的敵意
長滿了能活下來的鋒芒
它們不以草藥自居
一直以樹的名義生長
除了能給草原補給水分
還可以給荒漠補血
蘆葦的葉子在河面上飲水
根須在泥土里呼吸
從它們腰部走過的漣漪
向草原深處不停地行進或低語
幾只豆娘
在青翠的國度里
安身于一葉荻花
向上的氣節,不只是筆挺的腰桿
不只是鉆出污泥,鉆出水面
而是當我們遠望它們的時候
會有無盡的旺盛
填滿目光
它們總是沿著一片水域或一條河
向四周繁衍生息
看到它們就等于接近了水
接近了旱河的希望
此刻,印在目光里的
除了一河之水
還有蘆花飄出的一場小雪
沙棘樹把沙子抓在手里
用自己的刺
挑破身上軟弱的血泡
在風的尖銳之處,亮出鋒芒
那些最凜冽的風
只能弱下來,尋找繞開的路徑
生存,不光是沙棘樹自己的事情
旱河兩岸的所有生靈
都在企盼這樣的英雄之樹
能讓行走的沙子停下來
即使在風中匍匐
也要讓每一朵花
能夠放心地睜開眼睛
一只雉雞
與這些結滿果實的沙棘樹
結為鄰居,它們擦拭出一塊藍天
把野兔的每一次鼻息都做成云朵
然后,輕輕放了上去
在和煦的東風里挖坑
并不是想陷害一路奔來的春天
我們要把諸多的樹苗
培植在大地之上
讓一個個膚淺的坑
逐漸長出自己的高度
我們一直在鹽堿的白里
不斷增加綠色標識
并在標識上,去掉荒涼
去掉苦難
再用一桶桶井水
澆在樹根上
澆在我們枯燥的日子里
每天看著太陽從樹梢上升起
從林地上空墜落
那些投射在樹間的光芒
始終照耀著群鳥歸家的路
那么多楊樹齊刷刷地立在大地之上
立在西洼子旁邊,立在疙瘩山下
立在房前屋后
立在微風吹動目光走過的地方
這種長勢旺盛的植物
一直是旱河兩岸最多的樹種
它們為野生動物安家
為林下的寄生植物提供場所
為風提供樂器的,除了它的枝條
還有它肥大的葉子
沙沙的響聲
讓夜空里的每一顆星星聽了
都為之蠢動
我們也偶爾在林中穿梭
或在樹下小憩
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
我們一天天變老
有人還把名字刻在它們的痛處
成為年輪最深處的那道傷疤
秋天的夕陽
在科爾沁的林海之上驚濤拍岸
卷起我的目光,也卷起我的心
純粹的紅,純粹的黃,純粹的綠
層層疊疊,起起伏伏
從眼前一直排向天邊
這樣壯觀的景象
在這個萬鳥歸巢的時刻
會有多少游子正在路上,向故鄉歸來
那么多棵成熟的樹和那么顆成熟的心
在地平線上反射出的光芒
都將在一場秋霜過后,粒粒歸倉
當夕陽滑下地平線
整個森林,都靜了下來
無數片鮮艷的樹葉隱藏了真身
那么多美景都睡在了科爾沁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