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貨來也

周麗虹

我的兒子是吃貨，這點從他小時候“抓周”就可以看出來了。

大家都知道，“抓周”是民間常見的一種風俗，一般是在孩子周歲的時候進行，目的是為了預測孩子的未來，其蘊含著長輩對孩子美好的祝愿。那天兒子被安放在一個寬大的圓籮筐里，粉雕玉琢，衣著花團錦簇，正襟危坐，周圍放滿了書本、算盤、墨硯、錢幣等等。眾人都凝神屏息期待著他的“神圣”一抓，想象中若干年后他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子抑或是個精打細算的會計師，或許是名震四方的書畫家，又或者是富得流油的商賈巨富……不料，那個小人兒慢條斯理地伸出他胖乎乎的小手，悠悠然俯身前傾抓起離他最遠的一根雞腿，旁若無人地大啃了起來，津津有味，神情專注。眾人大跌眼鏡，啼笑皆非之余隱隱有一絲絲的失望，只有最疼他的爺爺哈哈大笑：“好，能吃是福！”也不知道這種預卜準不準，總之從那之后這小子吃貨的美名算是落下了。

事實證明，甭管這個預卜準不準，兒子對吃比對其他任何事情感興趣，是勿庸置疑的。明明呆在房間里，餐桌上飄來的一丁點兒異動，都能吸引他放下手中的書本還是玩到一半的游戲尋香而來，而且還天生具有靈敏的味蕾，哪道肉淡了，哪道菜炒老了，哪道湯火候不夠，他都能一一嘗出來。近年來兒子已漸漸不滿足于傳統的一粥一菜了，他會從手機上下載時尚的美食小紅書發給我，讓我照著上面的菜譜或者視頻做菜。“排骨燜飯”和“粉絲蝦”就是其中的兩道。排骨焯水，香菇切丁，紅蘿卜削成短薄長條放置一旁備用，熱鍋起油，姜蔥蒜切碎后爆香，各類食材還有大米摻點糯米放入炒鍋中翻炒均勻片刻，加入料酒去腥提鮮，適當老抽上色調味，加點純凈水，然后置入高壓鍋差不多二十五分鐘，一道香噴噴美滋滋的“排骨燜飯”就大功告成了。“粉絲蝦”做法比較麻煩，得先把蝦洗凈，剪掉頭部，開背抽去黑線。粉絲用開水燙一下過遍冷水，瀝干，散開裝進盤里鋪好，蝦一律頭朝一側整整齊齊擺在上面呈圓弧形，中央留些許空間。剁碎許多瓣蒜頭，一半在熱鍋里加點油翻炒，加入黑胡椒、醬油、醋、白糖，炒勻了一會兒再放入另一半的蒜頭拌一下，連同湯汁潑淋到粉絲與蝦中，力道還得恰到好處，輕柔而堅定，方能入味。最后將這盤精心制做良久的“粉絲蝦”放在蒸鍋里蒸個十五至二十分鐘，就算是完美搞定了。剛開始我老是顧此失彼，在廚房里忙得團團轉，鍋碗瓢盆叮當響，做出來的成品不是太咸了就是太腥，也有的賣相不佳，最后在經過數次試驗之后終于過了兒子的關，他每每在放學后或節假日圍住飯桌流連忘返，邊吃還邊贊嘆：“老媽真是好學，趕明兒您都可以開一家餐廳了！”在兒子孜孜不倦的“調教”之下，我的廚藝突飛猛進，由原來的煮熟了能吃就行，慢慢變成了花樣翻新、色香味俱全，時不時來頓“滿漢全席”，羨煞親朋好友。

有一陣子一部名為《深夜食堂》的電視連續劇熱播，那是一間營業時間從午夜到隔日凌晨七點的特殊食堂，由黃磊扮演的老板不大愛講話，做出來的食物卻總是會引爆食客的思緒，讓人吃得浮想聯翩、熱淚盈眶。兒子經常一個人看這部劇看到出神，而且還感想頗多，“食物都是有靈魂的”“食物本身就是最好的調味品，盡量少放調料，讓食材本身展現其原汁原味的一面是美食的最高境界。”于是他在暑假心血來潮時也開始系上圍裙“親自”操刀起來，一道我稱之為“蝦蟹之戀”的美食誕生了，味道堪比“七欣天”。我只負責采購食材，其它的從洗，切，制作過程都是他一個人搗弄出來的。“您在邊上坐著看書，剩下的我來就行，做好了叫您哈！”上輩子我一定是拯救了銀河系，我這算是苦盡甘來了么？大大的鐵鍋里，粉色的蓮藕和翠綠的黃瓜一片一片與金黃的玉米一塊一塊地鋪陳點綴著，似偌大的宮殿里輕紗曼妙，柔毯延綿，大紅螃蟹被大卸八塊，殼朝上躺臥著，腳或橫或豎張牙舞爪依舊相當霸氣，同樣一身紅妝的蝦們柔弱無力地偎依在其間，不勝嬌羞，如同古代的君王身側有艷后美妃陪伴著，環肥燕瘦，左擁右抱，隨時隨地準備洞房花燭。別說此道還真是美味啊，他果真沒放多少調料，蔬菜的清甜與蝦蟹的鮮香如此契合，仿佛它們之間經過層層跋涉來到彼此身邊，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一切剛剛好。兒子堅決地把這道菜稱為“感恩菜”，他說這道菜是專門做來犒勞為娘我的，我既要上班還要做家務，太辛苦了。盡管大塊朵頤之后廚房與餐桌上一片狼藉的戰場還是得由我來收拾，但我還是覺得無比幸福了。

距離抓周過去已經十幾個春秋了，當年虎頭虎腦的小嬰兒已經長大成為了嘴上有毛聲音微粗的小伙子了，然而他的學業一度成為不堪回首的往事，好比《紅樓夢》里的賈寶玉，除了對“四書五經”不上心，其他的都還行。未來，我兒子的人生之路又該走向何方呢？蔣勛曾經在他的《池上日記》里提到臺灣一所叫“公東高工”的職業技術學校，該學校由錫質平神父創辦，為當時的臺灣引進世界先進觀念與技術，教導池上的青年，學一技之長，養活自己，也造福鄉里。這位著名的跨界藝術家以他一貫的悲天憫人的口吻說，教育應該體現人生命核心的價值，如果只關心知識，只關心考試，關心學位，就失去了教育的信仰。這種觀念委實深得我意。

高考之后兒子錄取在了一所林業學校的交通工程系，現在的他，時常奔跑在測量、制圖、實訓的課程之上，學得是既專注又樂呵。在最近拍回來的寢室視頻里，兒子跟舍友們一邊吃著零食一邊揮汗如雨研究圖紙，學習氣氛相當濃烈。是的，只要他有一項技能傍身，一輩子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又未嘗不好，他又未嘗不是個有用之材呢？九泉之下的公公若是知道了一定又會呵呵地笑出聲，“好，臭小子，能吃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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