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最深處相遇

李彥芳

趕集，是將身體和心情放置在濃濃的煙火中，與各類人產生交集，與各類物品相遇，與各色人打交道。于此，便是最真最美的狀態。此時，心被一點點的亮色、被年的感覺和味道、被人生的瑣碎所淹沒，它溫暖祥和，如此刻灑在身上的冬日暖陽。

突然間想起和光同塵這個詞。我們正行走在熱鬧的集市上，接著地氣，算是真正地和光同塵吧。生活給予人們的就是它煙火的一面，平淡瑣屑，如心頭安全的避風港。看著綠瑩瑩的蔬菜、鮮嫩的紅皮蘿卜、紅紅的番茄、新鮮的辣椒，如看到生活的最深處。對，這就是最深處最接近人心的事物。

心是放松的、自由的，與陌生的同路人擦肩而過，眼睛里綻放著冬日難得的光芒，都是為了年而來。趕集，對于生活在城市邊緣的人來說，是多么遙遠的事情。其實，它近在咫尺。只是，心一度遠離了它，是因了忙碌的事務。突然想起一句話：停下來，請等一等靈魂。那么，置身于這樸實的鄉村集會中，我的靈魂在哪里呢？它有沒有跟上我前行的腳步呢？在這么讓人踏實的場景里，我的靈魂一定與身體同在吧。看著身邊一排排的各色菜和家用物品，我的心被深深吸引，多想停下腳步，仔細把玩喜愛的搪瓷碗，多想用手摸摸那鄉村大媽一針一線納的箅子，多想再看一眼那光滑小巧的面盆。對于這些家居廚房用具，我充滿了興趣，仿佛隔了幾個世紀，跋山涉水來趕集，看到村莊的廬山真面目一樣。什么時候，我竟成了他鄉人？

我知道，那是一種被物品刺激的感覺，宛若置身在濃濃的鄉村氛圍里，只等煙火升起。我還知道，眼前的事物將我帶到了兒時，和兒時趕過的集會上。時光就在我的指縫間流淌，過了此刻，我何時再來感受眼前的一切？今天的，剛才的，眼前過去的人，和眼前買菜的人，下次還能碰到嗎？人生，也許就是一場重復的巡回演出，每個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自己走過的路上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我走到一個賣菜的地攤前，想要買一些胡蘿卜。當感覺不甚滿意準備轉身離去時，突然攤主問了一句：“姊妹，你要什么？”我回頭，心頭一下子涌上好幾個竟然。二十多年前的同窗竟然在這里。我奇怪自己竟然會一下子叫出她的名字。二十年，人生中不短的歲月，它都將人變成了什么？我的同學她竟然身穿臟亂的大衣，圍著綠色的圍巾，一雙粗糙的大手和男人一般。我盯著她的眼睛——我想那時我自己的眼睛一定充滿了許多的疑問——她的眼睛卻依然清澈，好在歲月并沒有給她留下太多的痕跡。我急急地問她，還認得我不。我們相互問好。她用已經很黑的手不停地拍打著我的胳膊，詢問我過得好不好。依然是心無芥蒂。一個曾經刻苦努力卻高考落榜的女子，命運竟然寫在這樣的集市上，這讓我感慨人生的無常。

十七八歲，誰也不知道命運會將自己帶向何方，誰也無法去判斷哪一天，曾經的同窗在時隔多年后會與自己相遇。人生充滿了許多的變數，誰也無法未卜先知。人到中年，已經懂得：人生是一場不可重復的現場直播，好與不好，自己感覺。當初的一個決定，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一個抉擇，也影響著你一生的所有。

走在生活的最底層，沒有奢華，但有偽劣，更有接近自然的物品。看著那些竹籮筐，我的思維便行走在了歲月的最深處，年輕的母親和年邁的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在暖和的天氣里，使用著竹籮筐，要么晾菜，要么濾豆子，它經常在兩個女性手里轉來轉去，使用率極高。后來有了家的我，卻從來沒有用過它。如今，我卻有了極度的欲望，想要將它帶回到我的廚房。

現代的家里，時尚元素太多，早已失卻了讓人回憶的東西。時尚是往前走的，而回憶往往帶著心靈，回歸到過去，哪怕目睹一個竹籮筐，一個用一針一線納的家用箅子，這些，都早已烙在我的記憶中，不肯離去。它總帶給我莫名的感動，勾起我無盡的思念。思念過往的歲月，過去的時光，已經不在的親人和逝去的美好東西。我想，這些，也許都能讓我的心靈回歸到大自然中，回歸到最真切的泥土中吧。

（常朔摘自《運城日報》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