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
八十歲了,卻被命運用教科書里的第七章
一個黑色的鐘擺,從時間的反面
教訓得,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砍柴、種地、燒飯。養過成群的牛羊
子宮里,孕育過七個子女
在指路經中送走過一些疾病和親人
子夜,信使送來的消息
字字凝望深淵
她像個被廢黜的王
無力蹲下,水米不進
在夢的褶皺中一病不起
去看她時,她舌頭如一塊干裂的旱地
在無碑的廣場,區分著:
昨日是楚河,今時是漢界
身體像一堆生銹的鐵
被布匹爬滿。也像巢穴空空
卻拒絕尋找蠟燭
只有我知道,她想喊出的話——
刀下留人
風,對樹葉說滿了一地的話
城市高燒不退
人類的晶體,和失明的松脂一起
把影子潑向那個咀嚼風暴
也擺滿贗品的窗臺
沒有數量的青棗,有備而來——
用一個簸箕,甚至一根木柴的方式
開始結自己的繭
都只是個孩子,也要一階一階
覆蓋迎向冰川的標點
在任何一個名字的重力下
再次勒緊屬于自己
的韁繩。從高空中
垂直于地面,降生
搖頭晃腦。一陣風的痙攣
讓指針失語,停在夜晚潔白的橫切面
血脈相通。于是春風吹一回
窖里的酒,悲憤地讓自己更加濃烈些
像一口井一樣,隱忍地
成為大地的導體——
喊一聲痛苦
喊一聲幸福
那么多人在說話。這些日子
面對群山,我只想——
一次又一次,沉入大海最隱秘的子宮
然后,逆流到生活之上
像牦牛,舔舐鹽水
和傷口
云南省第一人民醫院:
請把我的父親
從手術臺上還回來
還給那個纏滿繃帶的老屋
還給火塘邊等待翻身的馬鈴薯
還給他的卷煙和普洱綠茶
還給春節門上喜慶的對聯
還給十字路口直行的綠燈
還給那段形同虛設的婚姻
高山和蕎麥是他指尖上的靜止部分
疼痛的髖關節曾一步躍上石上之石
和破碎的古董文物有著遙遠的呼應
讀《上下五千年》、夢三國,怕吃藥想吃糖
說話做事,永遠攜帶著主語
第四個本命年,他帶著
他的錯誤,跨過哀牢山奔向你
但他仍是,兒女們鋁合金的意志
一生都橫渡不過的金沙江
更是,母親,遠方的遠
父親,攜帶上游的泥沙
文字,負載著電流
沿燈泡中的烏絲,匍匐
終于平行于集市里
一整個不被傾聽的白晝
父親,攜帶上游的泥沙
和自己,這個永恒的中心詞
沿著一條情緒的白色道路
走到異域,古老的木板上
都不是原來的樣子
因為悲傷,他們不約而同
打撈起同一處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