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愛松
《阿箸》是“90 后”作家梁振龍的探索之作。這篇小說雖然精短,但很復雜,不是故事的復雜,也不是人物的復雜,更不是語言或結構等的復雜,而是一個當下年輕人,面對日益現代化后,生命體驗的某種復雜,并因此生發出的一種極具爆裂性的文學想象。
小說主人公阿箸是誰?這是這篇小說立意的根本,也是想象生發之源頭。我們可以在小說中看到,實際上存在著的多個角色設定的阿箸,比如躺在冰冷實驗艙里的阿箸、作為被改造的軀體(碳基生物)的阿箸、13歲跳崖小姑娘的阿箸、由阿箸到重生成瑪麗婭的阿箸(由碳基生命改造而成的智能硅基生命),這些角色的復雜轉換背后,是由作者繁復心像所生發的結果。
為什么會這樣多地出現同一個阿箸不同的角色或影子?為什么作者一定要借一個類型文學的科幻軀殼,制造一場心靈想象的爆裂?這便是這篇小說特有的內蘊與力量。
據作者說:“小作《阿箸》是“極影極虛”系列[多維宇宙]篇四《長玉木》里的一部番外篇。該系列的出發點很簡單,想創造一個以中國神話為藍底的新宇宙……主角是屬于新世界新時代的現場人物……阿箸卻是屬于平行地球上的本土人物,是一個在被改造中依然保有信仰的小人物……”這就為小說人物多重身份轉換的設定尋找到了一個根源,虛擬的世界其實和現實世界是對應的,作者身處的時代是一個瞬息萬變的信息時代,每一個生命個體,無論是卑微還是所謂偉大,其實都在這股巨大的時代洪流中漂游、變化,誰也無法給自己的身份和內心定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競爭和內卷激烈盛行的當下,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一些,以適應這個時代的發展。作者有意據此將阿箸的身份轉換,按照一級勝一級的方式來設定,并在設定的過程中,運用了極具爆發力的想象,讓阿箸在一種被抽空了的決絕遭遇中,完成了從脆弱的跳崖小女孩到強大機甲女戰士的華麗轉身。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轉身在爆裂性的想象下完成,作者的寫作動機便更加清晰地呈現在讀者面前,盡管作者說:“正如原作《長玉木》,取自哥哥的名字,正是為了紀念四月芳菲的他,和同一天飛升的、我的至愛之人。我把她的名字寫進小說,將她的人生化作故事,想以這樣的方式紀念?!钡?,小說通篇并非只是停留在回憶或者紀念性質的書寫,而是有著更加深入的追問與探尋。從開篇“還是……要死……了嗎?”引發出地球人類或被消滅屠戮的一場陰謀;從阿箸被更為高級的“他”改造成機甲女戰士,到由此發問“我是誰?我在哪?”;從13 歲被家庭語言暴力逼得跳崖到被開發體能訓練遭遇整形和扭曲之詭異關系;從“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干什么?我到底去何方?”到瑪麗婭角色的重生;脆弱的碳基生命到智能硅基人類;從毀滅自己的碳基皮囊到歷經特殊機甲訓練;從“他”帶領阿箸執行任務到遭遇危險直至“他”崩爆……一個又一個的場景轉換,帶來了命運的轉換,一件又一件的事件推進帶來了更多的問題與疑惑。作者像是并沒有清楚或者并不打算清楚地將人物事件進行更為細致的梳理,而是十分感性并帶有爆裂性地傳達著這些內容,敘述節奏極快,跳躍性極強,主觀性極大,一切都在一種略帶玄乎的不穩定但卻充滿撞擊力的想象中完成著,甚至有點讓人應接不暇,讓人深感不安,一種情緒的極大波動,一份內心的紛繁復雜,一股青春蠻力的無處釋放……
然而,作者有意把現實人物鑲嵌進小說中作為原型,以此作為爆裂性想象生發的基準點,便給小說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作為有著人類屬性和記憶的主人公阿箸,盡管生命形態已經被改造了,但是精神意志以及靈魂內在,仍然保留著作為地球人的完全特性。即使是在阿箸作為更高級生命體和“他”凌駕于地球之上,當阿箸收到飛行器可能攻擊地球的信息時,仍然本能地說出這樣的話:
別的我不管。但是中國
不丟尺寸之土,不減一分版圖
因為那是——我的祖國
至此,作者將現實親人鑲嵌作為小說主人公原型的意圖和意義也就完全清楚了,這篇小說也因此獲得了類型科幻寫作之上的別樣意義,從而也讓通篇爆裂性想象的文字呈現有了溫度和光澤?!敖K究還是到了嗎?從離開地球開始一路積攢的莫名情緒居然不受抑制地爆發。阿箸靠在一邊蹲在角落忍住嗚咽眼眶噙滿淚水?!贝藭r的阿箸,盡管身體已經完全蛻變,但是仍然還是那個善感人類的靈魂。一如作者在現代社會中的際遇一樣,無論世事紛繁如何變化,無論作者,或者像作者一樣的人們如何被社會塑造甚至是碾壓變形,但初心不變,精神不屈,信念依舊,套用一句俗語:歸來仍是少年。
這,便是這篇小說最為閃光和動人的地方。
當然,作為一篇探索性的短篇小說,盡管為我們呈現出別樣青春之力的“復雜”書寫,但年輕的寫作者仍有不少需要改進和完善的地方,比如細節的描寫還可以更加拓展深入,比如想象和現實的結合還可以更加開闊嚴謹,比如人物的塑造和故事的設定還可以更為細致周全……好在作者還有足夠的時間,好在作者的天賦才華和探索精神在這篇小說背后依舊閃閃發光、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