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

魏煒

在派出所的戶籍大廳工作，經常會碰到請求改名的情況。人的姓名，至關重要，起的時候應該很謹慎，改的時候更應該慎重，但實際情況往往并非如此。改名的原因，也是奇奇怪怪，形形色色。

有一天，一對小夫妻來給孩子報戶口。我接過材料查驗時，年輕的父親小聲問我：“同志，孩子多大能改名字啊？”我說：“這倒沒限制，符合條件就能改。哎，你家孩子的名字起得挺好的，為什么要改呀？”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才說，孩子現在的名字是請領導起的，可家里人都覺得不好聽。要是不叫這名，怕領導知道了不高興。于是就想，等過幾年領導高升了，或者退休了，他再給孩子改名。

喲，原來給孩子起名，也是跟領導套近乎的一個好機會呀。

只是不知道，他的領導什么時候高升，又什么時候退休？若是領導一直沒有高升，又沒有退休，那他家孩子就得一直叫這個名字。每天叫著孩子一個不喜歡的名字，心里不知道有多別扭！

還遇到過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有些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我問她：“什么事啊？”她說：“我想改名。”我問：“為什么呀？”她沒說話，遞過戶口本和身份證。我一看：“你叫盛湯啊？”她說：“看看，您也讀錯了吧！”

我仔細看了看那兩個字，就是盛湯啊。看我一臉迷惑，女孩解釋道：“這個湯字，有兩個讀音，一個是人們平常所說的湯，而另一個讀音，是shang”。

我趕緊拿出字典查了下，確實。Shang下還有解釋：此典出自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故事。巍巍乎若高山，湯湯乎若流水。是說伯牙撫琴時，子期能夠聽出高山流水之意。湯湯，形容水流大而急的樣子。

我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愧疚，道歉說：“對不起啊，我真不知道這個字還有這個意思。”她說：“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我要改。”

剛出生時，女孩爸爸認識一位有名的國學大師，就請國學大師起了這個名。盛，本就有盛大之意，再有大的水流，寓意她的人生波瀾壯闊，將有一番大作為。可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第二個讀音，上來就讀錯，每每叫她“剩湯”，她再怎么解釋都沒用。結果，“剩湯”的名就傳開了，庸俗又難聽，能把人活活氣死。她也不想再跟人解釋，還是改名吧。

在這個速讀的年代，很多原本高雅的詞匯都被人庸俗化了。再在古籍里找靈感起名字，先得看看當今人們的認同，不然會給人帶來很多煩惱。

她的改名申請很快就批準了。

還有一對小夫妻生了一個女孩，起名叫蘇寒星。暗沉朦朧的天幕中，一顆寒星閃爍著微微的光芒，雖不甚明亮，但能給人以希望，多么美妙又富有詩意啊。可是，家里老人不同意了：寒星寒星，聽著就寒心，可憐巴巴的，必須要改！

夫妻倆不愿屈從。老人特意跑到派出所找到我，氣呼呼地說：“你說說，有他們這么給孩子起名的嗎？孩子生活多好啊，我對他們多好啊，他們還說寒心。哪是孩子寒心，是讓我們寒心！”我怎么勸老人都沒用，認準了這個名字不好。

為了不再招老人生氣，夫妻倆還是退了一步，答應給孩子改名。因為一個名字引發家庭矛盾，這是誰都不樂意看到的。

一個個詩意的名字離我們遠去，倒不知道是不是悲哀呢！

名字，也是一個時代文化特征的寫照，反映著那個時代的文化特質。當我們這個時代的姓名都過于流俗的時候，不知道后世的人會怎么看我們呢？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