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竺回到大唐：做中印文化交流的義工

98年前，印度詩人泰戈爾到中國講學訪問，成就了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次巔峰對話。在歡迎泰戈爾訪華的演講中，中國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梁啟超曾經這樣歸納印度對中國的影響：一是教給我們知道有絕對的自由，二是教給我們知道有絕對的愛，三是贈送給我們最重要的十二件禮物，分別是音樂、建筑、繪畫、雕刻、戲曲、詩歌和小說、天文歷法、醫學、字母、著述體裁、教育方法以及團體組織。梁啟超說：“以上十二項，都是佛教傳來的副產物，也是老哥哥·印度人贈給我們的隨帖隆儀……我們從印度得來的學問完全消化了，來榮衛自己，把自己的特性充分發展出來。”

回首在印度常駐的歲月，我對印度文化之美有了更真切的感受。駐印歲月對我而言，就是生活在泰戈爾《飛鳥集》的詩句里：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在印度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印度并無春夏秋冬四季之分。冬天結束之后，雨季來臨之前，當華夏大地正值草長鶯飛，印度是一派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時節，所有的枯葉都要趕在雨季之前全部落盡。于是，落葉與新芽、夏花與秋葉就這么交疊在一起。三月的德里，正值落葉季，那些盛放的花朵、新冒的嫩芽與無邊無際的落葉共生在同一個時空。落葉的墳塋，就是夏花的懷抱；新葉的營養，就是枯枝的尸體。這一幕，才真正傳遞了生死交疊的意義。

在印度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當我離開印度后，最懷念的場景是什么？答案是倦鳥歸巢、百鳥入林的場景。“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每當傍晚，夜色早已浸漫下來，我離開使館辦公樓，走過長長的林蔭大道。使館的草坪和樹叢里一派天堂般的鳥兒歡歌，是我最喜歡和懷念的印度時刻。滿身的疲憊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治愈與回報，喜悅之情從每一根草尖、每一根樹枝上彌散開，在晝夜相交之際悅動。使館同事將這段林蔭道戲稱為“鳥屎大道”，這種自我調侃是對于艱苦外部環境的解嘲，也是對使館優美生態的由衷贊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無數次被這百鳥入林的場景所感動，情不自禁留下這樣的記錄：“歸巢時分，它們在草坪上盡情歡唱；暮色已至，它們徹底歸于寂靜。在星月閃爍的夢里，它們是否還會夢見白日的歡歌？”這是我在迎接妻子兒女抵達德里時寫下的，每一個字眼都透著期待與喜悅。倦鳥歸林、家人團聚，這就是最尋常的生活場景、最樸素的人生剪影。

鐵打的使館流水的館員，在使館工作期間，隔三岔五就會有館員離任。那時我剛來印度不久，即將離任的一位商務處同事在送別會時說：“每個人都有這一刻，但我舍不得這里的人和他們熟悉的面孔。”她說得從容而傷感。當時的我很不解，這里的人會成為最不舍的那部分嗎？但后來，時間給了我最好的答案。

蘇米特是使館文化處的印籍司機，他手上戴的鐲子表明他信奉錫克教，但他并不包頭巾，平時沉默寡言。在一個滿月的晚上，蘇米特敲了敲我的房門，要我去見證印度的一項傳統儀式“Karva Chauth”，俗稱“女人節”，這個節日在印度西部和北部非常流行。節日當天，所有已婚婦女需要舉行齋戒儀式，祈禱丈夫長壽、幸福，直到晚上看到月亮才能開齋。

滿月的那個晚上，蘇米特因為值班而留在了使館，他的妻子來到使館陪他過節。根據傳統，她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看到月亮。蘇米特妻子身著粉紅色紗麗，配以金色繡花，還畫了海娜，佩戴了首飾，夫婦兩人在明月之下舉行了整套儀式。蘇米特告訴我，他知道我喜歡印度文化，所以特意安排了這個環節。我滿懷感激走回宿舍，心底涌起對印度的祝福。

轉眼間，我也離開印度數載，那些異域的風情民俗、那些盛放的花朵，那些歲月沉淀下的建筑瑰寶，一切都無比動人，但最令人不舍的，還是像蘇米特那樣一張張生動的印度面孔。回國后，回想起燦爛的印度文化對我心靈的豐富滋養，回想起印度友人提供給我的無私幫助，又感受到中印兩國人民之間依然存在的文化隔膜，我在朋友的協助下發起了公益文化沙龍活動，向公眾分享印度文化和中印文化交流的故事。沙龍活動本著尊重、包容不同文化的原則，促進包括中印文化在內的多元文化的自由流動和創新。近六年來，我邀請回國的駐外外交人員、藝術家、智庫學者、媒體記者組成公益團隊，在全國各地舉辦了幾十場向公眾免費開放的沙龍活動。線下參與人員達數百人，線上觀眾達數千人，引起良好的社會反響，成為初具影響力和規模的品牌文化活動。

鄧小平曾經說過：“中印兩國不發展起來就不是亞洲世紀。真正的亞洲世紀，是要等到中國、印度和其他一些鄰國發展起來，才算到來。”印度前總理瓦杰帕伊也曾說過：“如果中國和印度建立起穩定而持久的關系，21世紀將是亞洲的世紀。”這些美好的愿景需要兩國人民共同實現。印度經濟學家杰倫·蘭密施在《理解CHINDIA：關于中國與印度的思考》一書中開創性地提出了“中印（Chindia）”一詞，指把中國（China）與印度（India）看作一個整體的經濟思想。印籍華人學者譚中在此基礎上提出，“CHINDIA”意即“中印大同”，就是中國和印度大團結、大聯合、大合作、大交流、大互惠、大發展、大相愛、大坦誠、大智慧、大慈悲、大福祉、大光明。它不僅給中印人民，而且給全世界人民帶來關懷、幸福、自由和光榮。

從梁啟超描述的燦爛的印度文化，到親身經歷泰戈爾筆下詩意的印度，再到吸引更多人感受中印文化交流的累累碩果，投入到中印人文交流的美麗事業，都體現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景。我愿意做中印文化交流的義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和致力于增進兩國友誼的人們一道，創造中印大同的“CHINDIA”世界。

本文作者何岸是中國駐印度使館原一秘，中國海洋大學校外導師。本文摘編自他在中印青年對話論壇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