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隆鑫
村子中央有一棵梧桐樹,樹冠如云,遮天蔽日,兩個人還抱不過來。張三李四都喜歡坐在梧桐樹下的條石上,也不怎么說話,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梧桐子摘下來,炒熟了,扔一顆在嘴里,嚼一嚼,撲香撲香的。家家都會炒一些,家家都有饞嘴的孩子。現在沒有人家炒梧桐子了,張三想,是孩子們到了城里有了更好吃的,還是婆娘變懶了不想炒了?
連綿的雨,下了好多天了,還沒有消停的意思。張三好幾天沒有見著李四了,總覺得李四正在梧桐樹下等他,都等得不耐煩了。雨一小,張三就撐起一把傘,緊趕慢趕到了梧桐樹下。梧桐樹下細雨紛紛,條石被雨水洗得透亮。
條石夠三個人坐,張三李四坐在一起,中間還能空著一個位置。條石放在梧桐樹下有些年月了,張三記不清是哪一年放的,有幾次想問問李四,又怕李四笑他老糊涂,沒問。
李四怎么不過來呢?
“李四,李四!”張三在李四家門口喊。一會兒出來一個顫巍巍的婦人,張三自然認得,是李四的婆娘。李四的婆娘瞪著張三:“張三,你什么意思?”這婆娘老是和李四吵架,聽這口氣,難道是兩個人又吵架了?
張三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和自己的婆娘吵上一架了,張三的婆娘很多年前得了治不好的病扔下張三一個人先走了。人家兩口子吵個架張三都很羨慕,張三也不勸架,笑瞇瞇地在一邊觀看,往往看到最后,張三就成了人家的共同出氣筒。
李四婆娘這樣說,張三就笑了一下,說:“我找李四。”
李四婆娘轉過身,把門很響地關上了。張三在門外等了許久,等得雨都停下來了,還是沒等到李四走出來。
張三不甘心,又上前拍了拍門,門像焊住了一樣紋絲不動。張三真有些納悶了,無可奈何地往回走。
走著走著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張三以前像是見過,只不過記不起來是誰了。張三攔住那人問:“你知道李四在哪里?”這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小伙子對張三說:“你找李四干嗎?”張三說:“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怪想他的。”小伙子就笑笑,對張三說:“他出遠門了。”張三恍然大悟,說:“難怪沒見到他,他去了哪里?”小伙子說:“不知道。”
張三往回走了一會兒,發現年輕小伙在跟著自己走。張三扭頭問:“你去哪里啊?”小伙子說:“我隨便走走。”張三想了一下,還是沒想起小伙子是誰來,就問:“你誰呀,面挺熟,可我想不起是誰來了。”小伙子笑著說:“猜嘛,你是認得我的,我小時候還常騎在你脖子上來著。”
張三就想,自己的脖子被兒子騎過被孫子騎過。張三還記起有一年,自己是跟小伙一樣的年紀,還沒成家呢,那一年生產隊的糧食獲得了豐收,在慶功會上,社員們載歌載舞,張三一時興起,抱起身邊的小孩就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這小伙不可能是當年的小孩,年齡對不上號。這會是誰呢?張三搖了搖頭。
小伙子說:“你往深里想嘛,你應該能想起來的。”
張三看了看小伙子,說:“有印象,但你們年輕人都搬到城里去住了,不常來鄉下,我還真想不起來。你就告訴我你父親是誰吧,看我能不能想起來你是誰。”
小伙子說:“我也想不起你家在哪了,去你家再說。”
張三說:“好。”
小伙子跟著張三走,張三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到了家門口,差點就走過去了。
張三一個人住,出來時門都沒鎖。張三說:“到了,你說你父親是誰吧。”
小伙子說:“我就說說我爺爺是誰吧,我爺爺就是李四。”
張三仔細地看了看小伙,猛然想起,李四病逝已經有大半年了,張三眼里的淚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
小伙子嚇一跳,急喊:“張爺爺,你這是怎么啦?”
張三說:“沒什么,沒什么。”
小伙子說:“張爺爺,往后我會常來看你的,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的爺爺李四。”
張三說:“你多去看看你奶奶吧,她一個人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