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

張中信

巴河岸邊，矗立有一座飛檐翹角，十數層高的古亭，名曰：回風亭。古亭始建于隋朝，唐時為州府接官迎送之處。

到了清朝中葉，已成為荒僻地的回風亭被衙門辟為刑場，又開始熱鬧起來。每逢一年一度的秋決，回風亭便開始熱鬧非凡。除了那些想看稀奇的巴城人，一些賣糕點的販子也蜂擁而來。于是，秋決那天，回風亭像趕大集一樣，城里城外的人都涌過來，人山人海熱鬧至極。

大巴山習俗，人死入殮，需要完尸裝殮。若遇那些漂泊在外，客死他鄉者，或暴死荒郊、尸無完全者，最起碼也要和個面人或雕個偶人，連著死者的衣冠裝殮入土，這才算是入土為安。

古時殺人，多為快意一刀。一刀劈下，人頭迸落。人頭落地后，官府出于人道，一般情況下，還是允許人犯的親人進場收尸的。

那些人頭落地的人犯，因為尸首分離，多由親人或他人拼接死尸入殮。可親人中，有些人怕見血，便只得委托他人整理遺容。于是，又有專門從事此項職業者衍生出來。

清嘉慶年間，川陜楚一帶鬧起農民起義，官府調集了好幾個省的兵丁合力圍剿。幾年下來，起義軍受到官府重創，好些起義軍頭目都被官府抓獲了。巴州城幾乎成了關押起義軍的重地。因而，回風亭三天兩頭便人頭攢動，官府便要殺人。而且，一次不是殺兩三人，或者三五人，而是十數人，甚至數十人。不得已官府只得雇人就地掩埋，而受雇掩埋起義軍尸首的，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

殮尸也非一件容易的事。人死尸涼，血液凝結，被鬼頭大刀斬削處，要接得天衣無縫，并且嚴絲合縫，的確得費些功夫。官府對掩埋起義軍尸身的要求很簡單，只要頭與頸拼在一起掩埋即可。那個年輕女子卻自作主張，一絲不茍地為他們成功拼接尸身，然后一一掩埋。

那些年，殺人的劊子手都由男人擔當，而且必定身強力壯，膀大腰圓，不然如何抱得起那幾十斤重的鬼頭大刀。可斬殺起義軍時，巴城卻出現了一個女劊子手。

起義軍不比一般人犯，鬼頭大刀架在脖子上，他們還在狂呼亂叫。那些從未經歷過戰火的劊子手，在殺人的氣勢上便先輸了，下刀時害怕得手足發抖，以至好幾次處決人犯斬而不死，搞得刑場像個殺豬場。

巴州知府正一籌莫展，卻來了一個自稱敢殺人的女子，居然是那個在回風亭替官府收尸的年輕女子。知府半信半疑，便讓她去殺人現場一試身手，果然手腳麻利，手起刀落便斬下好幾顆人頭，一下子便鎮住了刑場上的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知府像撈到了救命稻草般，立馬下令由那女子專門負責斬殺起義軍。

女劊子手，年紀不過二十歲開外，身材嬌小，眉目清純。就是她手執數十斤的鬼頭大刀，一口氣就能砍下好幾十個人的腦袋。每次斬殺人犯時，她手中的鬼頭大刀都飛舞成一團金光，讓看客們眼花繚亂。等到金光散去，人犯早已齊齊倒地。更絕的是，凡被斬殺人犯的頭與尸身相傍，決不錯位。經她手斬殺之人，腦袋與頸部傷痕極小，只需把飛落旁邊的腦袋提起來，往尸身的頸部一拼，幾乎不著任何痕跡。

巴城人驚嘆女劊子手殺人手法，真有鬼神莫測之技，便暗地里稱其為“鬼手”。不到半年時間，“鬼手”威名已盛傳川陜兩省，最終驚動了因鎮壓起義戰功顯赫的四川總督。總督乃戰將出身，聞聽女子殺人已很奇怪，聽說“鬼手”之詭，更感怪異，便欲親臨現場看個究竟。

農歷七月十四，是民間的“鬼節”。據說，到了這天，陰間的鬼魅們都要出來活動。總督卻偏偏選定要在這個日子，觀看“鬼手”斬殺起義軍的首領“黑牡丹”。

“黑牡丹”皮膚黝黑，卻天生麗質，嬌艷如花，在大巴山率領起義軍反抗朝廷已歷數年。總督為剿滅她的隊伍，不知折損了多少猛將。直到空前慘烈的“馬蹄崗血戰”，“黑牡丹”戰場分娩，昏厥過去，才被官軍擒獲。總督原打算將她押赴錦官城問斬。考慮到路途遙遠，恐生變故，又想借機目睹“鬼手”殺人的風采，便決定在巴城就地斬殺，且由他親臨現場監斬。

臨刑那天，巴城人傾城而出，蜂擁至回風亭。“黑牡丹”雖在大牢被關押了好些時日，卻大氣渾然，風采照人。當她昂首挺胸走下囚車時，洶涌的刑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黑牡丹”傲然走過人群，徑直走上行刑臺。她昂起頭來，輕輕甩了甩滿頭秀發，懷抱幼子慢慢地跪在行刑臺上。小男嬰滴溜溜地睜著眼睛，臉上帶著天真的微笑。

“鬼手”出來了。只見她一身玄服，神色凝重，在距離“黑牡丹”不足五尺的地方，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她的手中，抱著一把閃著冷光的鬼頭大刀。

看客的心早已被“鬼手”的舉止提到嗓子眼上，齊齊地屏住呼吸，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死盯著行刑臺。就見“鬼手”陡然掄起手中的鬼頭大刀，呼啦啦卷起一道飛沙走石的罡氣。在罡氣的包裹中，有一圈耀眼的白光閃爍著，那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快，越來越亮。就在看客們眼花繚亂之際，行刑臺和監斬臺上忽然飛起兩顆滴溜溜旋轉的腦袋瓜子。

“咕咚”聲中，兩顆腦袋不偏不倚墜落在行刑臺上。一個是“鬼手”的，另一個卻是總督的。

那個小小男嬰，忽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瞧著他剛剛睜開眼睛，有點愣神的母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