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艾麗絲·門羅作品《播弄》的表現手法

汪婷

艾麗絲·門羅是當代著名短篇小說家，她擅長書寫平凡女子的日常生活，但是她筆下的女性與傳統遵守男性社會規約的柔弱女性不同。這些不同背景的普通女性多自立自強，不屈服于傳統社會的約束，總想通過自己的不斷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或深處壓迫的社會環境下在看待與審視自己時有更加清醒的認識。偉大的作家總是能從最平凡的事物中抓住人們心靈最深處的東西，并激發人的共鳴，讓人的精神為之振奮。短篇小說《播弄》同樣是以鄉鎮生活為背景，書寫了一位平凡的女子因為命運的捉弄而錯過了愛情的一段憂傷故事。故事主要內容是年輕的護士若冰，某一年因看戲丟掉了她的手包，在劇院門口外，一位陌生男子丹尼洛愿意借給她買回家的火車票錢，同時熱情邀請她去他的店鋪吃點東西后再回家。那天晚上，他們已經產生了彼此喜愛的情愫，在火車站相擁親吻難舍離開，并約定來年的這時候若冰還穿同樣的衣服到這里來看戲，還到他的店鋪里去找他。可當按照約定的若冰到店鋪門前時，店里的人卻十分反感地當著她的面將店鋪門關上了。故事到這里似乎已經悲慘地結束了，但四十年后命運似乎給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這時的若冰雖然六十歲了，但她還是單身，不過已經成了精神病人專區的一個領導，一天上班發現了一個晴天霹靂的秘密，當年當著她面關門的是丹尼洛的雙胞胎兄弟，是一個早已得了精神疾病的人。命運的玩笑開得有點大，但是劇中的主人公又能怎么樣呢？艾麗絲·門羅看似云淡風輕地寫了一件平凡的故事，細細品味后會發現作家本人的知識面廣，文學功底深厚，讓人稱嘆，其細膩優雅、不施鉛華的表現風格讓讀者欲罷不能。因此，文章敘述表現手法將成為討論的重點。

一、以懸念的設置手法引導故事發展

作家艾麗絲·門羅為了吸引廣大讀者，在小說里面精心設置懸念以增加可讀性，《播弄》其實是以命運的擺弄為基調設置的懸念，其題目就有很深的寓意性。同時，為了提升故事情節，作家將懸念分成了總懸念和小懸念、期望式懸念和突發式懸念幾種，以達到讓讀者、觀眾在欣賞小說、電影、戲劇或者其他文學作品時，對發展變化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命運想了解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推斷所產生的關切、期待與焦急的一種情感或心態。小說懸念的第一點就在開頭，若冰一出場僅因為一條不能及時拿回來的裙子，便說：“我會死的。”從正常人來看怎么會因為一條裙子就讓人死，沒有了再買就得了。這晴天霹靂的一句話極大地帶動了讀者興趣，因此作家就為給出這個答案慢悠悠講起若冰與丹尼洛相遇的故事，他們約定第二年再見面，可是第二年夏天若冰懷著期待的心情來和一見鐘情的丹尼洛見面時，“丹尼洛”卻一聲不吭地將若冰關在門外，這也是小說的總懸念，讀者和若冰都有一個疑問，難道是沒有按照約定穿那條鱷梨綠裙子？還是丹尼洛只是一個逢場作戲的花花公子？抑或者時間跨度久，他已經娶老婆了？抑或者他生病失憶了，他身上有沒有什么難言之隱？這一拒絕吊足了讀者胃口，但是也找不到丹尼洛拒絕她的答案，這里，艾麗絲·門羅運用了突發式懸念。接下來就是期望式懸念，向讀者闡述事情經過以維持讀者的情緒，這種跌宕起伏的情節恰好增強了小說的震撼力。

若冰被拒后回到了家過上了平淡充實的生活，但是被丹尼洛拒之門外的陰影始終沒有散開。艾麗絲·門羅利用期望式懸念方式緊緊地吸引住讀者，作家并沒有介紹若冰被拒回到家后過著什么樣的生活，而是直接敘寫四十年后，她已經進入到了晚年了，已經成了精神病人專區的一個領導，故事的懸念因此揭開。結局出乎意料，店里關門的男子不是丹尼洛，而是他的雙胞胎兄弟，命運似乎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這一常用的新橋段解開疑團，給若冰和讀者一個答案，但是命運對若冰殘酷無情的播弄，時間長達四十年，四十年讓一個少女變成了老人，她并沒有結婚，其殘酷性在這里被體現得淋漓盡致。作家在這里并沒有訴說若冰在長達四十年里的生活狀況，設置了另一個空白的懸念，給讀者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間，同時也消除了敘述者、讀者不平等的關系，小說也因此獲得了特殊的張力與敘事的特殊美感。

二、善于利用敘事頻率和敘事空間來表達隱含內容

《播弄》雖然是短篇小說，但是內容里也有出現敘事頻率高的語句和詞匯，反復出現最多的是“裙子”一詞，如開頭：“我會死的，如果她們不把那條裙子……我一定會死的。”以及若冰與丹尼洛的對話：“你仍然得穿……穿你的綠裙子。你的頭發也仍然得是這個樣子。”再如，結尾又出現：“如果她……因為綠裙子的關系。因為洗衣店女人的那個生病的孩子，她穿錯了一條綠裙子。”總共出現了十五次之多，可以說“裙子”一詞在文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它不僅吸引作家的注意力，還會有某種深層次的意思。從“裙子”的出現到“裙子”的結束，因為穿上了鱷梨綠裙子，若冰迷人的身姿、氣質成功吸引了陌生人丹尼洛，后因洗衣店女人的孩子穿錯了她的裙子，因為換了一條酸橙綠的裙子而改變了運氣或改變她的命運，她認為事情沒成功肯定與裙子有關，可以說事情的發展是“成也裙子，敗也裙子”，裙子已經有了十分豐富的特殊含義。首先，吸引丹尼洛時的裙子，已經是女性身體的一部分和性別、身份的標記。其次，這條裙子是盟約的一部分，“你仍然得穿……穿你的綠裙子”，并且用來作為辨認的標記。后來，因為裙子不能及時送還造成若冰只能另買一條裙子赴約，相比一年間個人情感的變化，人的生活軌跡的改變，只有裙子在盟約中是一個相對穩定的要素，但因后來裙子的出錯，預示著戀愛的結局不成功，裙子作為戀愛的約定本身就是脆弱的、經不起推敲的。

艾麗絲·門羅除了善于利用敘事頻率外，也善于利用敘事空間來表達隱含內容。當若冰被“丹尼爾”拒之門外后，小說是直接跳到了四十年后，若冰成了精神病人專區的一個領導，并發現了原來店里關門的男子不是丹尼洛這個真相。艾麗絲·門羅選擇這樣的敘事空間安排有著某種隱含的意義。當若冰被拒之門外后，若冰曾經的信仰破滅，精神上飽受困擾，女性角色的脆弱和被動展現無遺，而男性占據主動位置和強勢的角色也在反面體現，但是小說并沒有描寫占主動和強勢位置的丹尼洛怎么樣。這時的若冰只能寄情于工作，堅強的心智使她努力工作，當四十年后作為精神病院的領導，若冰看見病床上丹尼洛的孿生兄弟，角色似乎開始互換了，若冰一下就成了領導者和觀察者，當發現真相后若冰又悵然若失，并開始悠悠反思。這種敘事空間的安排表現出對兩性關系的調侃，更是對人生的一種嘲笑和諷刺。

三、第三人稱內聚焦模式敘事

所謂聚焦，具體指的是敘事時所運用的視角。在法國文學批評家熱拉爾·熱奈特提出的聚焦理論中，具體有零聚焦、外聚焦和內聚焦幾種形式。在小說創造中，作家并不拘泥于一種敘事形式，這也意味著各種聚焦形式可以在小說中得以無縫切換。在此我們具體來探討這部作品中的第三人稱內聚焦模式敘事。在內聚焦敘事中，作家會通過小說中某個特定人物的視角去展開敘事，使讀者能通過這個人物知曉故事的來龍去脈，了解作家的情感表達，而熱奈特認為內聚焦敘事主要有固定式、多重式、不定式幾種形式，作品《播弄》的內聚焦模式屬于固定式。這部作品中的人物若冰就是第三人稱內聚焦者，作家艾麗絲·門羅將自己的感官限定于人物若冰的意識當中，將若冰所知、所看傳達給讀者，使讀者得以通過若冰的視角去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作家之所以選擇人物若冰作為第三人稱內聚焦者，是基于這個人物敘事的可靠性，作家通過作品人物去聚焦敘事，能最大限度地提升故事敘事的真實性，而人物聚焦者所處的階層、價值觀念、年齡、受教育程度、智力因素等因素也會影響到敘事的可靠性。在這部作品中，作為一名受過教育的護士，若冰的各方面都具備敘事可靠性的條件。

作品《播弄》的敘事時間橫跨若冰的青年時期和老年時期。在第一部分中，年輕的若冰從劇場出來后發現她的手包不見了，她回憶起手包應該是落在劇場的洗手間的洗手臺上，便急匆匆趕回劇場，一路上若冰十分緊張，因為手包里有錢和回程的火車票，她既擔心洗手間鎖了門進不去，又擔心手包被別人拿走了，作家用三句話，三個“但愿”，將心急如焚的若冰刻畫得淋漓盡致：“但愿那兒的門還沒鎖上吧，但愿那兒的門還沒鎖上吧，但愿手包還在那兒吧。”盡管這幾句話的前后沒有寫出諸如“若冰想”“若冰期望”等明確指出若冰作為第三人稱內聚焦者的話語，但讀者亦能從中感受到這就是那個心急如焚的若冰。很顯然最終若冰沒找到手包，她遇到了一個叫丹尼洛的陌生男人，丹尼洛愿意借錢給若冰去買回程的火車票，并邀請若冰去他的店鋪吃點東西，兩人在離別的火車站擁抱親吻，并約定第二年夏天若冰還穿著同樣的衣服來看戲，并去丹尼洛的店鋪找他，可以說初識的丹尼洛是若冰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戀人。若冰帶著喜悅和激動的心情回到家，沒有跟親人分享她的喜悅，而是一個人慢慢回味。作家運用了一系列第三人稱內聚焦者的心理描寫，諸如“踩在榮耀的云朵之上呀……”“這是多么的愚蠢啊……”等等，以此來詮釋若冰的隱秘的心境。

在等待二次約會的這一年中，若冰不斷回憶她與丹尼洛的短暫相遇，也不時地期待著兩人的再次見面，她做任何的事情都有心靈的寄托，“她感覺有一種光芒在照亮著她……她覺得那是她的愉快……”這里作家艾麗絲·門羅用到了“她感覺”“她覺得”這些凸顯了典型的第三人稱內聚焦模式敘事的字眼，以充分展示了第三人稱內聚焦者若冰的所看、所想，使讀者能近距離地了解人物的心理世界，進而拉近了讀者與小說人物之間的距離。第二年當若冰懷著希望和激動的心情如約來到丹尼洛的店鋪門前時，卻被店鋪里的“他”冷漠甚至反感地關在門外，若冰倍感羞辱，激動、惱怒、屈辱的心境久久難以平靜。接下來作家用一大段第三人稱內聚焦模式敘事描寫若冰此時的心境，若冰先是猜測丹尼洛去年的那些約定和諾言就是“隨口說說”，說不定早就后悔了;接著若冰又推測丹尼洛有了新歡并且正在店鋪里，難怪他看到若冰時一臉的反感并當著她的面狠狠關上店門。而當若冰紅著眼睛回家后，暗暗對自己發誓“永遠不去斯特拉特福……永遠不再去那幾條街……再也不穿綠色的裙子了……”這些措辭完全是從第三人稱內聚焦者若冰的視角出發，淋漓盡致地表現了若冰作為一個感性且擁有很強自尊心的女性心理。

作品的第二部分則來到四十年后，若冰已年過六旬，并成為醫院精神病人專區的領導，當她看到一名新入院的病人資料，竟是丹尼洛的雙胞胎兄弟—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聾啞人，這才恍然大悟，當年讓她吃閉門羹的不是丹尼洛！老年的若冰發現這一秘密之后，先是震驚，感到荒謬，之后陷入思考，她想也許她去找丹尼洛的時候他正好有事外出，讓這位兄弟看下店面，她又想到如果她與丹尼洛成功會面，又會是怎樣的結果。而正是這一發現使她終于釋懷，并非丹尼洛狠心，而是來自命運的“播弄”。作家艾麗絲·門羅采用第三人稱內聚焦模式敘事的形式，巧妙刻畫了若冰這一人物的性格，呈現其細膩豐富的心理世界，言說人物豐富的女性經驗，表現出女性作品的獨特魅力。

短篇小說《播弄》是艾麗絲·門羅創作出的一篇精品，作家善于從多種敘述角度來編織故事，給人以全新的感覺，同時敘事藝術令故事情節鮮明突出，使人物情感效果非常明顯。艾麗絲·門羅曾在訪談節目上這樣說過：“小說更像一座房子，你走進去待一會兒，這邊走走，那邊轉轉……然后再望向窗外……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么變化。”從多角度思考，避免平鋪直敘，才能使小說更加的豐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