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武術歷史名片──八極拳研究

◎申國卿

滄州武術歷來在中華武術中占據著重要地位。風格各異的拳種流派，“鏢不喊滄”的赫赫武威，使得滄州武術一直譽滿四方。在滄州眾多的武術拳種中，八極拳尤其憑著獨特的風格和勇武的性格而獨樹一幟，“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乾坤”（吳丕清《回族武術八極拳考述》）的著名格言在武壇內外可謂長盛不衰。基于此，本文對于滄州武術的杰出代表──八極拳進行相關研究。

一、“八極”“開門”，眾說紛紜

關于八極拳，一般認為其初傳于“癩”、名始于滄州的著名武術家吳鐘，近來也有“岳山八極”之說，甚至也有人進行了八極拳與“巴子拳”“呂紅八下”等的對比?！鞍藰O”一詞原為古地理概念，源于漢《淮南子》“天地之間，九州八極”之說，但近代根據該拳出手可達四面八方極遠之處的特點，以“八極”二字定名。國家體育總局武術運動管理中心、武術研究院1999年10月組織編寫的《八極拳規定套路》中的相應部分即采用了與此類似的描述。

《吳氏八極拳術秘訣之譜》及其中關于“八極”的釋意

八極拳又稱開門八極拳，目前，在關于“八極”和“開門”的含意上，仍然有若干不同的理解?！睹洗鍏鞘习藰O拳秘訣之譜》稱：“文有太極安天下 ，武有八極定乾坤”，其實“太極”和“八極”都是古人用以解釋自然規律變化現象的哲學名詞，皆非武術用語。八極用于武術，則為“八方極遠”之意（吳丕清《解說八極拳》）。吳連枝指出，吳氏開門八極拳，通稱八極拳?！伴_門”之意，一是開門立戶，即八極拳術由吳鐘開門立戶，立于中華武林；二是八極拳的拳法套路系統完整，理論講究“六大開、八大招”，講究“六力合一”的發力原理；三是開門入竅，知其理、悟其性、明其德，練之有形，用之無形，順應自然的規律，故稱“開門”（吳連枝《吳氏開門八極拳》）。常玉剛等也紛紛撰文，認同此說。

吳連枝《吳氏八極拳術秘訣之譜》

朱寶德等認為，言拳名八極者，乃取拳中八大招之出手起腳無所不用其極也。行拳必內存八意，外具八形，勁發八面。八意者，即警、慌、狠、毒、猛、烈、神、急也。八形者，即龍、虎、熊、猴、燕、犬、鷹、鶉也。八面者，八方也。內存八意方可先機制勝，外具八形始堪進退。應敵身體中正，勁發八面，不偏一隅，方能穩重厚實建立而搏人。八意、八形、勁發八面均以“極”字為宗旨，此拳名之所由來也。本拳又名開門子拳者，蓋取應敵進招均不離硬開之意也（朱寶德，李志成提供，呂甫琴整理《“神槍”李書文談八極拳精義》）。

馬明達則認為，以“八極”作為拳種的名稱，其蘊義并不僅僅在“八極拳有出手四面八方，可達極遠的地方之意”，而是表達武術家特殊的武學意念，借以展示八極拳自身的文化意蘊，因為其除了地理的概念外，還有別的含義，例如《莊子·列御寇》中就有“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皆過人也，因以是窮” 之說，而根據清代郭慶藩《莊子集釋》卷十的疏解，這里的“八極”即指“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個陽剛男子的主要標志。八極拳是專講“破門而入，貼身近戰，以對家的胸腹為主要攻擊對象”的拳法，這里所謂“門”，是指兩臂，“開”者，開門之謂也（馬明達《“八極”和八極拳的來源——八極拳古今漫談（二）》）。

二、兩系四支，“剛猛暴烈”

自吳鐘傳藝于其女吳榮之后，八極拳逐漸發展為兩支傳習：一支由孟村吳氏本家及其門生歷代傳衍，另一支則由羅疃張克明、李大中等一脈相承，八極拳的傳人從民族構成上則主要分為回、漢兩系，后來，隨著李書（樹）文的弟子霍殿閣把該拳傳入東北以及劉云樵、李元智等傳拳臺灣，八極拳已經走出滄州，經由大陸——臺灣——世界的發展路線，廣泛傳播于世界各地，總體而言，目前的八極拳又可以劃分為吳氏八極、霍氏八極、馬氏八極、劉氏八極等四個主要流派。隨著時代發展和傳承地域的變換，以上幾個不同的流派也表現出了相應不同的技術風格，例如吳氏八極的內容豐富、注重節奏，霍氏八極的步法穩重、手法精微，馬氏八極奔放開展、注重掌法，劉氏八極架低步小、蓄發明顯等。但是在同宗八極的前提下，以上的八極拳支系又都無一例外地體現出了八極拳的簡潔樸實、近身發力、剛猛暴烈等共同特點。

滄州孟村吳氏八極拳譜秘訣之“八極薪傳”“八極拳歌”

“八極拳以六大開、八大招為主，動作簡潔樸實，勢險節短，猛起猛落，硬開硬打，多肘法，多直線往返。發力爆猛、剛烈，以氣催力，并發哼、哈二聲?！保ㄐご好鳌栋藰O拳功法》）其招術以挨、崩、擠、靠、戳、撼、頂、抱、裹、掛、突、擊為主。動如繃弓，發若炸雷，三盤連擊，八節并用，勢動神隨，疾如閃電。其動作，取十大象形：龍、虎、熊、雞、猿、鵬、鶴、鴕、蛇、鹿。發招進手，以氣催力，聲助拳威。其基本功之勁力為十大勁別：抖、縮、愣、含、驚、崩、撐、挺、豎、橫。八極拳法還有獨特的呼吸及練功之術，調氣、行氣、意力相通，由放松到發力以行丹田之真力。摟樁、跑板、懸囊乃其基礎功。練功要求定式穩，變式快，剛柔相寓，勁力集中（劉瑞濤《吳氏開門八極拳綜述》）。另外，還有闖步、震腳、碾震、兩儀馬步蹲樁、磕樁、靠樁（背靠、肋胯靠、胸靠）、打樁、踢樁、七星樁、頂弓掌板、抽袋、跑磚等等（肖春明《八極拳功法》）。八極拳的步型以弓步、馬步為主，步法以震腳闖步結合而成。八極拳的腿法要求不宜過高，主要有彈、搓、掃、掛、崩、踢、咬、扇、截、蹬。八極拳之拳械套路主要有：八極小架、六大開、八大招、四郎寬拳、六肘頭、飛虎拳、春秋刀、提柳刀、六合大槍、行者棒等。拳械套路，可單練，亦可對練。其中，八極拳小架在八極拳門中被看成為母系套路，即八極拳所有技術套路均由八極拳小架派生出來。而小架又必須以“六大開”理論為基礎。所謂“六大開”即：頂、抱、單、提、胯、纏六種不同的發力形式（常玉剛《八極拳小架動作分析》）。

三、“拳以技顯”，尚武愛國

八極拳具有很強的實戰價值，長期以來，也正是靠著超群的實戰功夫，八極拳為自身贏得了在中國武術中的赫赫威名。八極拳歷代名家紛出，武功事跡堪稱膾炙人口。相傳，清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著名八極拳大師吳鐘（字弘升）曾只身三進南少林寺，機關暗器無一沾身，寺僧并鎮寺欽差官獎其神槍，并贈錦鏢一囊。清乾隆初年，康熙帝十四子、撫遠大將軍恂勤郡王愛新覺羅·胤禵招吳鐘進京比試技藝，殳端涂白粉，刺中王眉，王未覺，疑是幻術，復涂面糊，又刺中王眉，王驚服，遂師事之。從此，吳鐘名聲大噪，時有“南京到北京，神槍數吳鐘”之美稱（吳連枝《吳氏開門八極拳》）。吳鐘之后，八極門中名家輩出，代有俊杰。滄縣羅瞳村(今屬孟村回族自治縣)八極拳家李大中，以鐵指享譽武林，其精妙絕倫的大槍技藝聲震遐邇。據民國22年(1933)《滄縣志》記載：“他練指如鐵殳，以觸壯士皆顛仆數步之外。”滄縣張旗屯村（今屬南皮縣）八極名手王中泉有“神棍”之稱，宣統元年(公元1909 年)，王年已花甲，在北京九門“掛棍”，屢戰不敗，威震京都。孟村自來屯村人強瑞清也是著名八極拳家，曾挾大勝匪徒之武威，在滄縣、南皮、鹽山、慶云等開設“把式房”七十二處，從其習練八極拳者達萬人之多。滄南大地拳濤滾滾，盛極一時。

滄州孟村八極拳家吳連枝收藏之《武術譜序》

2006 年進行博士論文調研時在滄州孟村與吳連枝老師合影

據民國二十二年《滄縣志》載，近代八極拳名家鹽山南良村人李書（樹）文，能“蠅集于壁，以槍刺之，應手落地而壁不留痕。其與人較槍也，恒以槍桿與之相攪，急掣槍柄，敵即前仆于地。又有單手托槍法，以一手插腰間，以一手托槍桿，槍柄亦插于腰際，而運槍如神，人莫能當；又以拱把鐵椎，長三尺許捶之入壁，有力者拔之不能出、撼之不能動。書文以殳攪之，隨攪而出若拔芥然?！惫蕰r人稱之為“神槍李”。此外，還有曾入中央國術館的著名八極高手孟村縣羅疃村人韓化臣和孟村縣楊石橋村人馬英圖等，皆為一時武林之冠（朱寶德，呂甫琴《八極拳精英傳奇》）。

八極拳聞名中外的核心精髓還體現在其鮮明的不畏強暴的戰斗精神。當年吳會清曾有豪：“權勢我不怕，志氣必須爭?！睘樘鎻V大鹽農討回公道，他冒死罪帶領廣大鹽農砸毀巡監署，迫使清廷撤銷了設立孟村157年的巡檢衙門；深得八極奧妙，博采眾家之長的吳秀峰，1941年只身從日軍手中救出一車被抓華人，新中國成立后又以高超的武功受到賀龍、劉少奇、周恩來等中央領導的接見；馬鳳圖所創的“中華武士會”更是把對抗日本之武士道精神作為宗旨，面對外國列強侵凌，旗幟鮮明地展現出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人稱“鐵膽神力王”的滄縣狼兒口村人季云龍不但八極功藝非凡，而且民族氣節高尚，1937年“七·七”事變后也曾因怒殺日寇而名揚遐邇（吳丕清《滄州回族武術》）。長期以來，八極拳傳人們把中華民族氣節視為生命，他們以精湛的武功和無畏的精神譜寫了一曲曲不畏強暴的民族精神贊歌。

滄州孟村吳氏八極拳譜中關于“武德”的“譜規凡例”

四、“拳以德立”，薪火相傳

中華武術一貫重視以德成人，倡導德藝雙修。即使在以往時代的鄉間把式房狀態下，拳師授徒也要強調必須具備武藝精和品質良兩個條件。特別是要求武德的第二個條件，對于民間武術傳承至關重要，沒有人愿意投到道德評價低下的拳師門下從其學藝；對于師傅而言，要使武術傳承下去，就必須嚴格地要求徒弟的品德修養，以便通過良好的口碑獲得鄉里的積極評價與社會認可，從而為自身武藝的傳播創造有利的客觀條件。滄州八極拳更是有著悠久的武德傳統。正是有著仁義、謙遜、寬厚、樸實的武德修養，當年才會有“癩”傳八極于吳鐘的傳奇佳話；正是有著高尚的道德節操，吳會清才會為了眾鄉親生計而置個人安危于度外；也正是有著堅定的道德信念，吳秀峰才能夠在貧困交加的日子里安守苦境，精研拳術而不為富貴折腰。據吳丕清《解說八極拳》所述，在八極拳門規中明確規定:“不可恃血氣之勇欺壓鄉里；不可貪圖小利害及同胞；不可自恃武勇罹殺身之鍋；不可呈自身之剛，強滅他人之志；不可因比試之勝負引類呼朋，以致同室操戈；入門拜師須父兄親領，并行拜師之禮，為師授徒須先教以仁義，再教以忠勇；凡同譜之人倘有不法之徒或欺師滅祖，或為匪作惡者，一經查明，先去其譜名，然后群起而攻之……”

2006 年進行博士論文調研時在滄州孟村與吳連枝老師合影

代代相傳的嚴格的武德追求，成為八極門人的成功的保障，造就了很多著名的德藝雙馨的武術家，他們用自己高超的武技與優秀的武德為八極拳創出了盛名。當今的武術發展，是在市場經濟大潮下的武技與武德的綜合展現，與經濟極其落后的舊時鄉村把式房狀態相比，現代的人們可以說要經受著更多道德與修養方面的挑戰和考驗，只有堅持八極拳一脈相承的崇尚武德的優良傳統，才能更好地實現八極拳的普及、推廣和弘揚。在與國外友人的交往中，武術更是代表著滄州人民乃至中華民族的整體面貌，在這種情況下的武術傳播特別要注重突出自身的中華傳統文化特質，在彰顯尚武崇德的和諧文化氛圍中實現中國八極拳武術文化的傳播與弘揚?！拔丛曃湎攘暤拢瑐魅朗缀氲隆?，這是習練中華武術的品行要求，同時也是現代八極拳發展中不容忽視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又可以說是決定八極拳當代發展成敗的一個關鍵。

五、“戰略研究”，任重道遠

近年來，隨著武術科研的繁榮，關于八極拳研究出現了可喜的局面，圍繞滄州八極拳的相關研究當仁不讓地成為八極拳科研焦點。概括而言，滄州八極拳相關研究目前主要集中于源流論證、技術分析、傳人介紹三個方面，其中關于滄州八極拳發源地的孟村八極拳源流論證曾一度成為武術發展中的一個熱點，爭論雙方的引經據典和據理力爭引起了國內外眾多武林人士的廣泛關注，對于中華武術現代發展以及武術科研繁榮進步產生了積極推動作用，同時也帶來了深刻的理性思索。有關八極拳的技術分析和傳人介紹等研究則主要表現在八極拳相關技法的實戰應用、拳理分析以及著名傳人的事跡概述等方面，但是圍繞當代八極拳科學發展的有關內容卻較為少見。從時代進步角度出發，進行滄州八極拳當代發展戰略研究，具有積極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第一，滄州是中外馳名的“武術之鄉”，滄州八極拳不僅是滄州武術的一張名片，也是中華武林的一朵奇葩。在漫長的過去年代里，滄州八極拳更多地表現出與中國傳統的小農經濟社會相適應的發展特點，在相對封閉、保守的大環境下長期自給自足，自然流變；今天，伴隨著時代環境的巨大變化，滄州八極拳的發展又面臨著一個與過去傳統的鄉間把式房狀態完全不同的嶄新環境。如何在21世紀的全新時代大環境下實現科學的可持續發展，特別是在新時代中華偉大復興背景下如何傳播八極拳文化，對于滄州八極拳、滄州武術乃至中華武術整體而言，都是一個意義重大的發展課題。

在滄州孟村吳氏八極拳國際培訓中心揭碑儀式當天，雪花紛飛中與八極名家常玉剛合影

全國大學生武術套路錦標賽八極拳冠軍馬志昊

八極拳動作示范

八極拳動作示范

第二，八極拳以剛猛的發勁和極強的實戰效果聞名武壇內外，滄州八極拳更是有著悠久、嚴謹的武德傳統和鮮明、突出的戰斗精神。研究當今時代滄州八極拳的科學發展戰略，探討符合當今時代特點的八極拳傳統文化精髓的現代發展思路，對于包含滄州武術在內的中國武術的整體發展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和積極的作用。特別是近年來兵道等相關“新型”武術對抗項目的興起，對于以實戰技擊聞名的八極拳來說，應該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何借時代東風，滿足人們對于傳統武術技擊實戰功能的深切情懷與復興期待，是八極拳新時代傳播應該充分重視的焦點話題。

第三，當代滄州八極拳傳人紛紛走出國門傳拳，在海外產生了積極影響，為中華武術爭得了榮譽。日本、韓國等先后建起了各種“八極拳研究會”，前來滄州、孟村考察和求學的歐美人士絡繹不絕（張鴻《魂貫八極鑄奇生──記回族武術大師、八極拳第七代傳人吳連枝》）。以2006年底孟村八極拳人士自籌資金建設的國際八極拳培訓中心揭碑為標志，滄州八極拳開始進入了現代特點下新式發展軌道。但是，當前仍舊存在著缺乏組織、各自為戰等許多需要改進和完善的問題。在民間八極拳人士自身努力的基礎上，積極調動社會各方力量，進一步開發和弘揚這一民族傳統文化遺產，進行八極拳現代發展方面的較高層次的戰略研究，意義深遠而且勢在必行。

新時代的武術發展，已經遠非傳統的小農經濟思維所能夠負擔，聯合社會各方力量的協同創新與跨界融合是所有武術門派勢在必行的現實選擇。如何適應新時代武術發展特點，有機整合技術、科研力量，在“互聯網+”等新型思維指導下實現傳承創新，對于八極拳來說，顯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