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雄鷹

人間，不是所有奇美都是通透的，因琳瑯滿目崢嶸起伏，那一時跟風的焦點熱鬧竟將一些珍貴掩蓋，鮮為人知，不是無情是信息的狡黠。

翻開塵封的記憶，一位曾經援醫祁連山的“千山雄鷹”險些擦肩而過。難道他火一般的熱血只有名山予以詮釋？他職業生涯注定與名山結緣？他三十年上下求索、修煉、探討、積淀、升華，注定奉獻在高山大壑？

答案肯定了，因為他是一只讓中國人驕傲的千山雄鷹。

張生海，遼寧鞍山中心醫院骨科教授級高級醫師，他過往三十年職業生涯因北國千山孕育、歷練、騰飛;因青海祁連山而豐富多彩;因鮮為人知的卓爾山而燦爛;因疫情瘋狂肆虐黑云壓城的嚴重時刻，他把心貼到武漢的龜山、蛇山、珞珈山而輝煌壯麗。

一 滿腔熱血《滿江紅》

二〇二〇年是個不尋常的年輪。不尋常的年輪注定出現不尋常的人和事。新年新春的鐘聲敲響了中國人最鐘情的兩個聯袂登臺的傳統節日。而武漢卻黑云壓城，將人們歡天喜地的心情蕩然無存——生死未卜的擔心，無邊的焦慮。

舉國大痛全民哀傷。九省通衢的武漢成了國人最關切又最害怕的焦點地理坐標。十萬大軍在國務院副總理的指揮下進行著殊死拼搏的抗疫，各路援醫物資彰顯著大國博愛深情如長城、長虹、長龍從祖國四面八方轟隆隆匯聚而來，為國人憑添戰勝災厄的底氣，然而籠罩在武漢、湖北、全國乃至全世界的疫情陰云卻愈加沉重而危急，人們談疫色變人心惶惑，問天無聲問地無語。

二月十二日深夜，幾許星斗在云隙間闌珊著不甘隱匿的眼神。鞍山市中心醫院急診室，一位身著白大褂，六百度近視加散光鏡片下兩副疊加的口罩加持著的中年醫師，在看了病的患者散去的午夜時分，手機上急速而傾心地寫著什么。次日凌晨，領導和醫生在大門口跟他打招呼：“生海，支援武漢抗疫你還要一爭到底，不肯讓步？”領導和同志親熱地喊他的名字，不無關愛地揭示他試圖隱匿的秘密。

“您是怎么知道我申請武漢抗疫的？”“哎，醫院辦公網已公開了，整個醫院誰不知道？”他何嘗不知信息發布的原點，醫院辦公網公開透明，信息原點就是張生海深夜急診室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他熬著夜半三更的紅眼趕寫的正是前赴武漢抗疫請戰書。

請戰書：紅軍、八路軍、解放軍參戰前的申請書;工人、黨員、干部也寫過這種文書，這是面臨特殊事件考驗，甚而生離死別之挑戰面前思想、態度、意志、主張、意愿的書面表達，具有書面文字的鄭重性、嚴肅性、可追溯性、唯一性和排他性，一句話白紙黑字鮮亮錚錚。而張生海這封請戰書除了一般請戰書的特質，還有一點特別，那是一封由請戰說明和《滿江紅·請戰武漢》詞的共同構成，為再現全貌特實錄如下：

“尊敬的院黨委書記、院長：此時做為鞍山市中心醫院領導，你們正緊張考慮支援武漢抗疫人選。目前那疫情正處于異常嚴重膠著狀態，首赴一線的醫療同仁在浴血奮戰，然而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大難任誰都難以輕言一戰告捷。我是骨科醫生但你們知道包括心肺系統、呼吸系統以致傳染病范疇我張生海都有所研究和治療實踐。今天，我所以強烈要求前赴武漢疫情中心，一是竭盡身心助力同仁讓他們有個暫緩的休息，同時也能發揮我多學科醫療專長，最后也是最具說服力的，共產黨員在國家有難、人民受災、百姓罹禍的危急時刻豈能自私自利、安樂其窩、明哲保身？挺身而出是黨員天經地義的神職圣責。生的權力讓給別人，危險留給自己才是真正黨員的初心性格、使命擔當。請黨再次考驗一名黨員的赤子之心，一個中年高級醫師的德行和技藝！我決心以鋼鐵意志為我院卓越品牌建設、高尚形象的升華做出不打折扣的貢獻！請院黨委、院領導批準我鄭重的申請。為進一步表達決心意志特撰詞一闕，全院同仁共勉：

《念奴嬌·請戰武漢抗疫》

“狂風惡疾，楚天陷病毒魔患。我必赴，金剛鐵誓，壯懷激烈！前赴后繼中流砥，千里馳援情切切。亮肝膽請戰忠赤誠，鐵血騰！使命在，亮初心。武漢疫，戰必勝。殺惡魔何待？！我輩沖鋒。共產黨員先鋒帥，甘灑熱血書大愛！待神州萬里癘瘴無，赤子情。”

黨政領導看著這份字字鏗鏘句句血性，沉甸甸的請戰書心照而宣不約而同的感慨：“張生海你可真行！每遇大戰你都這么精神昂揚、挺妥、血性、剛勁、敢沖、敢打、敢拼！

醫院同仁都十分清楚領導的感慨絕非空穴來風，那是張生海三十年融化在醫療戰線雷鋒精神的凝聚;是他八年前勇于奉獻一腔熱血，數千里援醫青海所基墊的人生底色。那是一次非同尋常的職業生涯探底;是他人生旅途一次高路入云端的探險;是他單槍匹馬，從北國千山奔赴大西南青海祁連山的一次雄壯的醫療之旅。此乃后敘。

面對武漢抗疫嚴峻形勢，院領導在深沉考慮：按能力條件、醫術水平、敬業精神，張醫師奔赴武漢抗疫絕對首選，那是一頂一的拔尖技術能人，德技雙馨的白衣天使;派他前往武漢必定為鞍山和遼寧爭光添彩。他是骨科教授專家級高級醫師，而實際醫療技藝卻是全面的、無死角、無空隙、無間道的，不僅在骨科上是頂尖技術人才即便內科、傳染科、呼吸科、婦產科、重癥科等方面也都有成熟高超的醫技，有三項個人發明技術專利。最出色的是救治八九十歲以上耄耋老人這些探險性的工作上，這在市中心醫院廣為人知，傳為佳話。

中國民間有個常識性規矩“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誰愿給八九十歲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治病？實話說那等于沒事找事純屬跟自己過不去，敏感而巨大風險讓醫者唯恐躲閃不及，而他對此卻特別另類的執著，他知難而上負重前行救治耄耋患者不勝枚舉。

他請纓武漢，院領導所以慎之又慎反復權衡卻沒有立即批準，特別考慮到他的家庭，上有八十歲老父老母需要照料;下有在讀高中的兒子需要引導教育;妻子是位教師，她的工作是指導別的學生學習不能把精力花在自己孩子身上。上老下小都處在關鍵的人生節點，張生海四十八歲正是承上啟下如牛負重負重的爬坡階段，一旦有個馬長鐙短便是不可挽救的終身遺憾。

然而他前赴武漢抗疫決心已鐵，早在疫情黑云壓城的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武漢抗疫形勢一直處于撲朔迷離的膠著狀態，全國援漢義舉此起彼伏，而抗疫形勢卻空前沉重的壓在全國人民心頭，人們甚至要以國歌抒發患難與共的悲壯。

做為道義良心和職業敏感，張醫師一直在琢磨武漢抗疫的方方面面隨時準備出征。他跟親戚朋友說如果需要我二話不說立即趕赴前線，與鞍山遼寧和全國馳援武漢的醫生同行一道，為武漢人民救死扶傷，在抗疫中體現一個醫生關鍵時刻的功能價值。大家對他深明大義、舍己為人的仁心大愛深深感佩無不伸出大拇指為他稱頌喝彩。事關重大非同兒戲都勸他慎重考慮，那不是鬧玩的，老虎也要打盹，一旦有個馬長鐙短感染病毒你大半生為之求索的事業便前功盡棄，竹籃打水一場空，新冠病毒六親不認！你上有老下有小，正處于爬坡過嶺的非常關鍵時期。另外你的職稱和資歷已經大滿貫：教授級高級醫師、帶研究生的中國醫大客座教授，還差啥？面對大家的好言相勸他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作為醫生我更知道這里的成破利害、吉兇夷險、馬長鐙短。可是一個黨培養多年的人民醫生、一名黨員技術干部在人民需要出力氣的時候前怕狼后怕虎，明哲保身相當于戰場上的叛徒和逃兵！這是覆壓一切理由的大道理硬道理。我要豁出去，治病救命還能積累些前所未有的經驗，舉一反三，做個功能更全的醫生。他的話有理有據不容反駁。

一個心中燃燒熊熊烈火的血性漢子，他靈魂深處、德行心態、所思所想、鋼鐵意志是常人難以標定的。為人民懸壺濟世刮骨療毒視死如歸的醫師日夜牽掛武漢抗疫，在醫學的書山文海徜徉遨游尋尋覓覓踏破鐵鞋，時刻準備出征武漢，如同八年前奔赴祁連山爬冰臥雪的情形一樣光彩照人。

二 開門迎來閉門羹

青海地處我國西南一隅，瀕臨四川西藏和甘肅，氣候條件環境狀況毋須細說，那是青藏高原腹地南北季風交匯的前鋒，我國最典型的老少邊貧地區之一，缺醫少藥等人文狀況可謂單打冠軍。

二〇一二年的春天似乎與往年一樣。然而大西南的青海與北國遼寧的氣候卻是四川變臉瞬息萬變的差異。鞍山作為國家著名文化旅游城市山水旖旎風景優美，瀕臨渤海處于南北季風交匯的緩沖地帶，風調雨順氣候宜人，自古以極少出現惡劣天象，對此生長于斯博覽群書的張生海了如指掌。他做了出發青海的準備，主要是思想和精神的預熱，他深知身體的適應必須在具體環境中真刀實槍的磨煉。毛主席提倡大江大海去鍛煉，如此一切花拳繡腳都是銀樣镴槍頭，好看不中用。

張生海帶著院領導的重托，單槍匹馬夜半三更飛赴祁連山援醫。中國有句老話：懸壺濟世。這是最受歡迎和廣泛稱道的人間大愛、大善、大美。而輪到具體人頭上那美好愿望往往與想象的真善美大相徑庭，若操作過程有失默契便雪上加霜。不幸這人生經驗被張生海邂逅。他剛撂下行囊尚未撣落風塵，更別說填飽肚子溫暖一下轆轆饑腸，那負責接待的便開門見山直截發問：“你們支援的醫療物資帶來了么？”這直出直入冷言冷語恰如審訊一個逃跑被捉的人犯，醫師不禁一愣，我千里迢迢到祁連山援醫的醫師，負責為患者療傷治病，那醫療物資啥時到位由領導決定，后勤部門負責，我無權過問。他明白那人關注的是實惠，這是那些“唯物主義，管錢叫爹”市儈哲學的病灶，已久患成疾見怪不怪，精神被金錢物欲俘獲變得機械麻木冷酷無情，必須猛藥制疴刮骨療毒。

面對如此冷若冰霜毫無人情的接待他始料不及，隨即一陣眩暈。海拔三千米的青海祁連，高山缺氧的自然反應讓這東北漢子心腦眩暈呼吸急促，接待者的冷漠尤其讓他感到有如飛機的疾速旋降，心神驟縮情緒冷落。凌晨七點多還沒早餐連口熱水也沒有。生理反應對一個四十多歲的年輕人是饑腸轆轆抓心撓肝，他遭受饑餓和缺氧的煎熬，情緒一落千丈糟到極點。

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聞名于世的國度，對醫生歷來恭敬有嘉，窮鄉僻壤更是奉若神明。醫師生長的千山和其他名山大川都有專門供俸祖國傳統神醫的畫像雕塑，善男善女人丁跪拜，仙公道長香煙繚繞;近代尚有孫中山、魯迅、郭沫若等名家大咖豪杰人物出身醫道。醫生的社會地位總是舉足輕重至高無尚。張生海教授級專家醫師，無論手術臺上還是大庭廣眾都廣受尊敬，此時此地竟如同淪落天涯的屈屈乞丐潛行于陰山僻野的藉藉逃犯被冷眼旁觀，不啻于缺氧身體上的霜刀雪劍，饑寒交迫中的落井下石。

這時那象牙塔經典理論武裝，千山腳下練就實戰醫療本領于一身的醫學專家覺得偌大青海湖上、廣袤的祁連山脈似乎沒有一絲立腳和喘息余地，隨即蒼涼空曠的悲哀襲遍全身。高山缺氧水米沒粘牙導致一陣眩暈，眼前一黑差點趴下。人是鐵飯是鋼好歹得吃一口啊，醫師對低血糖不良信號的高度敏感，意識到必須吃口東西方能恢復體力，不然就會跌倒在治病救人的崗位上，那不是援醫是添亂。無論如何為青海百姓治病救命是他此行最終標的，是他飛天萬里的良心夙愿。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張醫師咬牙強打精神買了包方便面，那爐火如同鬼火有氣無力的晃著，隨著微能的注入半個點后總算開鍋了，饑腸轆轆的醫師狼吞虎咽，然而當他滿懷希望用這包面度過危機時，一筷子碰到嘴上那軟綿綿的裹著一股夾生味的絲狀物如同變質的棉花塞進食道，磨磨嘰嘰直打轉轉，他幾次努力試圖硬擠下去，怎樣擠眉弄眼卻不能使之屈服，那絲狀物就在嘴里打磨磨，成了漿糊也不愿往下行走。戰勝饑餓的第一需要激勵他硬著頭皮往下壓，不料正與強烈的高山反應引發的嘔吐助紂為虐。

他猛然意識到高山缺氧，對應大氣壓力下的飽和溫度只有八十度，煮熟食還欠二十度！醫師一邊核計自己淺薄的搞笑一邊享受幸災樂禍的白眼，翻江倒海五味雜陳，有生以來除了少時瓜菜代的日子今天是出奇冒泡的悲哀的洋相盡出。面條在嘴里打轉咽不下去，表面的光鮮亮麗是夾生的，他不再對那食物感到親切，而是連番嘔吐，那人見他如此狼狽以當地土著人身經百戰刀槍不入的驕傲，看著這位可憐又蹩腳的東北漢子，他只好買了包咸菜試圖吊起喝水的欲望，這招果然不錯，食欲得不到滿足卻吊上喝水的欲望，然而又是始料不及，開水不開同樣反胃。

這時，醫師的耳畔陡然響起微弱而本能的求生之音“救命啊！救命啊！遠道而來的東北活菩薩活神仙你在哪里？”

那欲死欲活揪心揪肺的聲音，強烈撞擊醫師良知的岸畔心靈的田野。

三 煉獄卓爾山

那聲音是心靈感應。醫師乍然一驚，突然頓悟這是提醒我，大山里久病不起的百姓病魔纏身，殘酷折磨中盼望救命恩人起死回生，我還糾纏餓肚子的怨言多么孩子氣！于是那半生不熟的面沒有改寫他饑餓加缺氧構成的眩暈，那一聲聲哀痛的呻吟撕心裂肺震撼著醫生的心，他要立馬前往目的地送去解除病危的靈丹妙藥。

然而當他背起藥箱未及邁出門檻，透支的體力和嚴重呼吸障礙讓他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淋漓，于是醫生關于人體能量平衡的潛意識讓他再次清醒意識到體能透支潛伏的極大危險。顯然要治病救人必先保證醫師的身體不能垮塌，不然便不是援醫治病而是給百姓添亂。隨即再也顧不得生熟張開東北虎和千山雄鷹特有的鯨吞海喝的天賦本能，三口兩咽囫圇吞棗將殘余的糊涂面生吞下去，再抓起一把連湯帶水的榨菜一股腦擠下去，喝了口半生不熟浸透著祁連山味道的熱水，再次背起藥箱踉踉蹌蹌渾渾噩噩地奔了出去。

今天做為起碼的做人良心，我們真的無法譴責醫師樸素的簡單。原以為就在眼前的患者竟住在祁連縣一座高山上。如果不是張醫師請纓武漢抗疫這座有著美輪美奐神奇傳說，與本文主人公融為一體的山峰，在我們腦海仍然是個神秘離奇的莫名夢幻。卓爾山地處青海省祁連縣八寶鎮，附近有條一身挑兩山的八寶河，哈達般潔白的八寶河對面便是牛心山。卓爾山兩側分別是拉洞峽和白楊溝大峽谷，背面便是馳名世界的祁連山脈。相傳卓爾山與牛心山是一對情深意長的情侶，共同默默守護著祁連的山山水水。這里景色迷人傳說凄美，而這浪漫景致卻絲毫不能激勵醫師領略風景的情趣，相反越是向上攀爬呼吸越是緊迫，海拔三千一百米的高峰相當于千山的四倍掛零，如果說對生于千山長于千山的醫師以往的攀登是尋采中草藥的樂趣，幾口氣下來便在千山仙人臺駐馬臨風，吟亢他的《西江月》《臨江仙》，而卓爾山只有他望山跑死馬的感慨，呼吸緊張急迫，那凜冽吼叫的西北風是助紂為虐的天敵。他在那冷漠無情極不情愿而又無奈的接待者的引領和幸災樂禍的注目下，翻過一道又一道茫無邊際的山峰，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渾身上下處于完全不由自主的狀態，肩上十多斤的藥箱有如泰山般沉重，時不時的掉下來，打在腿上掛在荊棘叢生樹木琳瑯的羊腸小道的灌木和石砬上，腳步完全不聽使喚，整個身體只靠慣性力被動地向前挪移。

“不到長生非好漢”

兩個多鐘頭的掙扎終于看到了希望的終點，那影影綽綽的村子在山坳里沉重的僵臥著，彈丸似的蝸居蜷縮在大山深處。希望似乎就在眼前真正走起來卻迷宮一樣曲迂詭譎，那幾聲雞鳴犬吠和遠處依稀著夢幻般的牦牛吼聲縈繞耳畔，卻見不到那聲音的原點。領路者不知是習慣性的過往麻木了心靈，或依然對醫師耿耿于懷，那皮笑肉不笑幸災樂禍的情態，讓醫師又一次感到啥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一路無語，只有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驚異著鳥的驚異，標志兩個特殊生命有機體于荒山曠野中的掙扎。中午時分，兩腳踩出血淋淋的水泡，終于到了。

這是一家只有炕上的老柜還算密閉而四處漏風的農戶人家。古稀老者在多年老病的折磨下兩眼呆滯有氣無力，老伴的手心嘚瑟著兩粒止痛片習慣性地讓他咽下去，他搖著撥浪鼓似的頭，青筋爆流，兩眼直勾勾盯著這從天而降的東北醫師。那領路的不知跑哪避風了。醫師在那近乎迷信般求救的眼神里，握著那只麻桿樣的手腕，兩分鐘后，醫師問過老人注射藥物是否過敏，老伴說沒事，莊稼人皮拉。醫師心里一絲酸酸的苦笑，還是試了敏。二十分鐘后，一支消炎藥順著那只標著刻度線的透明針管簌簌地進入青筋暴突的脈管，爾后一紙方劑密密麻麻的呈現出來，老太太和病人像看天書一樣神秘的盯著那張紙，顯然這張紙與小孫女的作業本有著天淵般的異樣神秘。

“大娘找個人到藥店抓藥吧，趕緊，不然大叔的病難以鞏固，還要復發，還會更重。大病都是一次次耽誤的。”

老人是反復發作的肝吸血蟲癥，同時導致的肺氣腫已到不能下地的程度，加上風濕性心臟病和高血壓隨時有生命危險。醫生不便直言相告，這是醫療界的行規，風燭殘年的老病號精神上的打擊猶如雪上加霜，一口氣不來便陰陽兩隔。

醫師沒有帶走老人給他的柿餅，在村子熟人帶領下接連走進三戶人家。他驚訝的是：老百姓患的基本都是肝臟血吸蟲病，顯然與當地偏好半生不熟的牛羊肉大有干系。還有呼吸系統和腰腿疼病，難道這與當地高山缺氧有直接線性關系么？醫生覺得他們應該具有天生的抗病技能本領，卻又無法解釋如此普遍的嚴重現實，十里八村罹患這些病癥和缺鈣的人們大山溝里的四處奔波，四肢骨折臥床不起的中老年人不計其數，醫師恍然大悟：山高水險、開化遲滯、習慣意識、缺醫少藥是大山人家貧窮落后的根源所在。

醫師只身一人“陷進”大病的漩渦。隨后的一年基本都是這樣一家一戶的探病治病、接骨療傷，數據為證，每個月經張醫師治好的各種患者都在二百多人，張醫師成了卓爾山不記名不落戶的村民。名聲隨著日子鵲起，老鄉一口聲的奔走相告張醫師的神能“太厲害了！十幾年的老病秧子，他一摸脈、一看舌頭，往胸脯上擱那鐵圈一貼，立馬知道啥病，藥也下好了！唉呀媽呀，以前哪見過？真神哪！”“難怪人家戴著恁厚的眼鏡片，玻璃瓶子似的，這得念多少書啊！名不虛傳，真能耐！”老鄉們繪聲繪色，描述著醫師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兩個月，醫師高超的醫技便傳遍了祁連鎮、祁連縣，我們真正領略到啥叫真情流露有口皆碑，什么叫眾口鑠金。連那冷落的接待者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然而那一家子異常囂鬧的情形，卻讓醫師感到異常刺耳，不可思議，難道沒有數千里外的援醫，兩條人命就在大山澗坐以待斃，任由命運之神隨便左右擺布么？！話糙理不短事實正是如此。一位三十四歲的婦女，正在荒山僻野的一處老坯砌筑的土炕上翻身打滾，嗨喲唬叫聲嘶力竭，小山村震的如同一葉顛簸在茫茫大海的小舟隨時都有翻船沉沙，死無葬身之地的厄運顯靈。

醫師循著撕心裂肺的呼叫聲，一邊合計肯定是位難產的女同胞正與死神殊死搏斗，于是三步兩步奔進低矮破舊的土房子。不出所料，那妹子正與臨盆難產做不知生死的無謂抗爭。她一邊捶打自己的腹部一邊詛咒閻王死逼無情殘酷猙獰。看到挎著藥箱，戴著瓶底樣近視鏡的醫師進來仿佛看到了大救星，一時壓抑了哭喊嚎叫的聲調。醫師撩開女人的衣服，摩動起伏的腹部，來回兩圈，又摸了摸她的脈象，便皺起眉頭。他曾經和奶奶解決過好多難產婦女的奇形怪狀，后來當他自己獨立解決婦女難產癥狀的時候，已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然而，像眼前這位婦女的情形卻從沒見過。一般難產癥狀是嬰兒身體過大、過胖，從而增加分娩阻力要刨腹產;還有因母體患病身體太弱而不具備生產體能;還有臍帶異常等等五花八門形態各異。這些情形都在醫師林林總總的接生實踐中以奶奶的豐富經驗和他醫科大學所浸淫的技藝一個個破解了，他驕傲著迎接新生命誕生的無比快慰和自豪。

而此時此刻，醫師過往的自信和驕傲卻不翼而飛，嚴重的特殊情態讓他頓感十足的接生把握已蕩然無存。他嚴重地注意到，這位女士的異常情況：胎兒身體顛倒，頭部在子宮口的后面，兩只腿腳不是正常伸直狀態，而是屈曲在臀部。如果兩種情況哪怕減少其中一個也不至難產到這種程度，醫師鼻洼鬢角一時熱汗升騰。正常情況下必須立即趕往醫院，進行透視、拍照，然后確診胎位，對癥治療，而這里遠離醫院二百多里，且山高路險，一碼都是懸在山崖間的羊腸小道，沒有交通工具，分娩在即，根本不允許做其他任何打算。于是醫師再次于腹部摸索一番，終于確認判斷準確無疑，于是首先進行中國醫學傳統的按摩治療。

周圍的親人都為產婦捏著一把汗，也為醫生的判斷準確性、技術能力、責任風險所擔心。因為卓耳山的接生在張醫師還是第一次。老鄉們只知道張醫師是個東北大城市下來，在這里走鄉竄戶中西醫結合的神醫，卻不知還有婦產科技能，疑慮并未因醫師緊張中依然保持的鎮靜而消弭。老母親急的滿頭大汗，嘚嘚瑟瑟，不知從哪尋來幾只老香顫抖著點上，再雙手合十向老天三拜九叩念念有詞，卻仍不放心，又在醫師身旁舉著香火連聲揖拜，那含混不清的聲調虔誠地表達著菩薩保佑的意愿，引得醫師哀痛的哭笑不得，那產婦眼巴巴盯著婆婆痛不欲生，醫師只好隱忍那一絲苦澀的悲笑緊急搶救。

醫師滿頭大汗，淋漓在那連綿起伏鼓脹不已的腹部，隨著特殊動作的進行，那女子腹部漸漸平緩起來，醫生的面部也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心說話：胎兒形態已有所調整，看來經過加強穴道按摩和經絡調整，將胎兒整體矯正捋順過來，分娩現出一絲希望的曙光。

然而就在此時那女子又開始劇烈抖動，胯下也出現了血跡，臉色卻呈現黃錢紙般的蠟黃，心跳驟然加劇，疼得顛巒起伏。醫師緊皺眉頭，知道他最不愿看到情況露頭了，這是難產引起的心絞痛，嬰兒向外運動沖擊的陰道大出血，必須立即進行強化治療。于是，醫生立即給她注射了一支強心劑，以支撐產婦心臟和整個肌體能量。

沉寂而又煎熬，緊張而又肅然，時間滴滴答答的流淌，人們的心情隨著產婦哀痛的起伏而顛簸，時而撕裂時而凝聚。

深夜十一點四十，隨著一聲啼哭，大山里的人們才把揪心痛骨的壓抑扔到卓爾山上。一個八斤重的男嬰終于面世了！一家人把醫師抱起來，那男人說啥也要喝一頓。可是，一身疲倦的張醫師直覺渾身無主散了架一樣震蕩而零落，六百度散光加近視鏡下的身體，再也沒有一絲力氣站立了。而他做為一名高級醫師全面的、無死角的、精湛的醫療技術隨著那一聲聲嬰兒的啼哭，響亮在卓耳山響亮在祁連山響亮在青海湖。老鄉們把這位來自祖國鋼都鞍山的醫師、千山雄鷹，作為自己貼心置腹的親人。

十年后的今天醫師仍然覺得一種后怕縈繞心頭，一旦產婦在他醫療本科之外出現人命關天的后果，他將怎樣承擔醫療責任？！

然而那一次突如其來的險惡遭遇，竟險些奪去這位醫德高尚、醫技精湛、德藝雙馨的好醫師的性命。

本來那是個無風無火的好天，這在變臉似的卓爾山大年一樣稀罕。醫師給十多家老鄉看過病，開了藥，心情是喝了馬奶子酒般的舒暢，他在走鄉竄戶中老鄉們的身體比之以前大為好轉，他那被稱為神醫的技藝菩薩心腸，在大山間震耳欲聾廣為震撼，人們操著樸實而土澀的方言土語稱道這位專家醫師。一個人最好的心情，莫過于理想的社會價值標美的實現。于是他頂著眨眼的星星往回趕，以便明天早早出診，給另外一個村子治病。

醫師急匆匆的趕路，卻見如鉤的月芽突兀地被西北方覆壓而來的烏云吞沒，忽而龐然聳立的卓爾山像根針，淹沒在狂風怒吼的曠野顯得極為孤單，好像立馬被狂風攔腰折斷。醫師孤單一人顛簸在崎嶇的羊腸小道，天是烏黑的幔帳，地是茫茫鍋底。就在他茫然四顧小心翼翼辨別著腳下的小路，大雨夾雜著冰雹傾盆而下，身上毫無遮擋，他下意識地擎起藥箱頂在頭上，而肆虐的狂風卻將那藥箱吹得搖搖晃晃，醫師的身體也被刮得趔趔趄趄，大雨間雜的冰雹專門對他一人而來，傾瀉如注，順著醫師脖領和胸脯直往下灌，呼吸再次緊張憋悶。這時他恍惚覺得呼嘯的狂風驟雨將他推到一條大河邊緣，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猶如石達開遇到烏江天險。

天無絕人之路，醫師打小生長在千山，深溝險壑多有涉獵，水性也是佼佼者，于是挽起褲腳就要扎進狂濤。然而當他就要涉河橫渡卻見這根本不是一條正常的河流，射入眼簾的是一條橫斷的山澗，深不見底！醫生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索性摘掉六百度近視鏡，沉目定睛仔細摸索，恍惚見得是一條深不可測的狹長深谷。這時醫師才意識到他被狂風暴雨擊打迷了路，眼前的“大河”正是拉洞峽中最驚險的一段——白楊溝大峽谷，醫師忽而想起大峽谷的兇險，這一段尤其是死亡之谷！他恍惚想起這段峽谷所在地叫漠勒鎮，因重疊的罅隙般的奇異地理構造，處于海拔四千一百米的兩個山峰的罅隙之間，異常驚駭可怖。

這段峽谷若在大城市周圍，將是得天獨厚的探險旅游景觀。而在十年前，老少邊貧的青海省祁連縣，卻是一處極為險要的境地，當地熟人都叫它死人谷。四千一百多米深的峽谷兩岸懸崖絕壁、怪石嶙峋，中間夾著一條百米寬的深壑縱深遙遠、暝迷浩渺、深不可測，遇到極端氣候而迷路，被大風大雨大雪和豺狼野獸奪命者不計其數，是當地大人嚇唬孩子的魔窟。醫師喜歡風景，而此時此刻已被暴風雪折磨得渾身戰栗、四體難支，渾身上下浸透冰雨，在大風的肆虐中寸步難行。原來為貼近腳下小路而摘掉的鏡子已不知丟到哪里，于是索性用一雙近視眼摸索前進。不料又一波暴風雨刮來，風疾云涌高山缺氧呼吸更加緊迫，懵懵懂懂不由自主，一個趔趄栽倒幾塊大石頭堆壘的縫隙，猶如一條心力交瘁匍匐前進的駱駝失蹄臥倒……

這段經歷讓這位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的醫師、血性的東北漢子淚眼迷離，他感慨著一位患難之交的同道，他說不是先巴才朗醫生親兄弟一樣貼心呵護，我張生海的小命早已不復存在！

先巴才朗是祁連鎮醫院的醫生。幾個月來醫師創建的良好口碑在他心中五體投地敬佩有加，尤其他看到醫師的手術過程，精益求精又別有創建，成了他頂禮膜拜的知音，他時刻關心醫師的安危冷暖。人們將這種情形叫做惺惺相惜。

當醫師在單人床上醒來時，天光已是次日中午時分。他仿佛做了個兩世為人的夢。他哪里知道，昨夜石頭縫里昏死過去而大難不死正是先巴才朗醫生一路尋找，白楊溝大峽谷他看到一襲白大褂便欣喜若狂，隨即一路連背帶扛、跌跌撞撞、輾轉反側、涉山涉水救回了他。

醫師的命保住了，身體卻遭受了嚴重摧殘，感冒發燒做為大葉肺炎的導火索持續一周，他在高山上的緊張呼吸雪上加霜，更加艱難緊迫，缺氧的胸肌壓迫心臟，咳出帶血津的痰液，同時他敏銳的意識到還有個幫兇——肝昏迷的重創正與大葉肺炎合謀共惡助紂為虐進行著殘酷的襲擊，他知道，如不施以果斷有效措施，肺氣腫肺心病乃至肝硬化是必然結果。

親人心靈的感應，老父老母、妻子兒子再也抑制不住久已的耽掛和思念，不知報平安的電話是真是假，說再不回家看看咱就過去看你！醫師隱忍病痛咬牙回答：能給祁連山百姓治病、救命，你們來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這反復成經的套話讓家人無言以對，壓抑殷殷牽掛的思念無奈地撂了電話。

來自祖國鋼都鞍山的醫師，在青海省祁連縣，在卓爾山的天地間考驗著生命的剛性和韌度。

四 千山雄鷹

雄鷹飛得高、飛的遠因翅膀的闊大而堅挺。為什么雄鷹的翅膀那么闊大而堅挺呢？那是高山大川砥礪磨煉中的逆勢成長，體由境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而張生海除了千朵蓮花山的蘊育，還有他獨辟蹊徑的“煉丹道場”。

這次青海省祁連縣卓爾山白楊大峽谷的遭遇，對他身體是一次空前的摧殘和重創。然而，醫師并沒有被大葉肺炎和肝昏迷嚇倒，他一旦醒來，便清醒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特殊環境，必須采取內外兼治的手段進行處置，這是祖國醫學的智慧。于是他在吞咽了地塞米松藥物的同時開始狠練內功。科學和經驗告訴我們打鐵必須自身硬。醫師所以在卓爾山一年的拼搏中沒有被異常天候和惡劣氣象嚇倒、征服，其奧妙在于身體和精神素質的過硬。這又是他睿智的中醫理論和經驗之濫觴的幻化、修煉與升華。

說起精神氣質，醫師的酒也喝得率性。隨著德行品質和醫術水平聲名鵲起，醫師常常被邀請醫院那方小灶的官員“貴族”宴會，一些性情投機者流和衙門上的哥們，一改過去一臉不屑的偏狹扭捏做作之態，開始以孔圣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傳統理念向醫師敞開大度的臂膀，歡迎他加盟一塊飲酒作樂風騷歌舞。醫師愛酒且頗能吟唱，在中國男人生活的煙、酒、糖、茶、棋、牌、詩、歌伴侶中，他一酒、二詩、三茗茶常常喜不自禁樂此不疲。然而當他看到那一干官不大、僚不小、心不善、嘴放炮，近乎紈绔子弟呼朋引類、彈冠相慶、聲色犬馬之時，他的大葉肺炎便犯病了“這酒我不能喝，還有患者要看呢。”幾回下來，那熱臉碰了冷屁股的鬧心、灰心、醋心，未曾喝酒便先吃了閉門羹。“你們以為我姓張的啥酒都喝？啥鳥都陪都俸候么？！老百姓你們都不放在心里竟拿病人搓球。這種吃生米爬石砬縫的家伙我豈能與之為伍？！”這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么？非也！這里是地頭蛇盤踞的地盤，醫師是臨危救命的使者，這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的最好詮釋;是初心不泯使命不改的紅色基因使然。啥都可以忘記，唯獨黨員的稱號是張醫師的金不換，入黨誓詞作為畢生踐行的生死狀他念念不忘。

張生海生長在柔美壯麗的北國千山。今天那蘊含古老美麗傳說的AAAAA級風景名勝，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還是幽深僻塞的窮山溝。上世紀六十年代反特故事片《古剎魔影》使不少國人對千山情有獨鐘，而豪放而淳樸的鞍山人還不知道啥是商業宣介、啥是形象推廣更何談包裝炒作？因而美麗豐饒、風光旖旎的長白山之龍頭千山并不廣為知曉，知名度與今天相比如同一個懵懂小兒與舞臺明星差如霄壤。清欲寡淡物資匱乏的年代，任由風景如何秀美也讓人難以狂熱浪漫。

小生海一出生，爸媽看這白亮亮的男娃娃，高興的心都要沖破心房的束縛，蹦出來。老兒子大孫子爺爺奶奶的命根子。奶奶的潛意識早打好了算盤：我就是小生海最具競爭力的啟蒙先生，也是常任不卸的關門老師，鐵定得把他培養成人。

奶奶的雄心壯志，可不是空穴來風，實有牢棒棒的底氣支撐。奶奶是享譽百八十里的祖傳名醫，別說針灸拔罐子，即便中醫中藥也頗有造詣，她繼承祖父家傳，對中醫藥治病救人整骨療傷的研究浸淫幾乎是身家性命。國人講究修好積德，而修好積德最具說服力的便是醫道，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黨更是把為人民服務做為最崇高的宗旨。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比行醫送藥、治病救人更值得感激敬佩五體投地令人仰慕呢。

天下沒有一廂情愿勢不可擋而非常成功的。小生海與奶奶似乎具有先天承繼性的無縫對接之緣，這是他獨具魅力的個人稟賦，這種稟賦說的莊嚴一些是聰明伶俐，通俗一點就是帶人緣，甚至好玩、有意思。其實好玩和有意思對一個似懂非懂、懵懵懂懂正欲接受啟蒙教育的童真小兒，是一種多么至高無尚又難能可貴的價值評判！那幾個字蘊含無比的喜歡、喜愛、鐘愛和隨之產生的獨一無二的呵護。成就生海和奶奶命運的不止于此，他的聰明能干似乎與生俱來，雖然個子在同齡中屬于當仁不讓的排頭兵，而超乎常人的高度是他的聰明和擺弄東西更加機巧靈妙，這些天賦潛質的技術能量，總是在出人頭地的活動中得以非凡彰顯。如果說這帶有遺傳基因的稟賦，那么智慧的建樹則另當別論。困頓的生活窘迫的日子，人們總是在養個雞、養個鴨、打幾捆柴禾、種幾顆苞米上下功夫，小生海對這些從不厭惡，見縫插針，跟孩子們一樣打柴禾、撈魚蝦、放豬放鴨，盡管當時屬于資本主義尾巴，只能在極其有限空間獲得認可，小手被鐮刀砍的刀痕縱橫，腳丫也被青草貓棵扎得千瘡百孔殷滴鮮血。冬天則是另一番情景，沿街拾糞積肥，少小兒童背個磨盤大的糞筐離拉歪斜絲絲拉拉，把撿來的牲畜糞便送到生產隊和學校，這是傳承老人對社會的盡忠盡孝，為不使糞筐擊打腳跟而跌跌撞撞，小生海的糞筐底盤竟加裝一對轱轆，走起來有著令人羨慕的輕便。孩子們間或玩耍一下，盡管他做的冰車精致巧妙而別致，竹子制成的冰刃比鋼筋更加輕巧滑溜，卻因速度太快往往成了別人探路尖兵而率先陷入冰窟雪堆而渾身結冰，塑成銀光閃閃的小冰人，奶奶和媽媽疼的直流淚，而職業營生是跟奶奶習練中醫之道。《黃帝內經》《本草綱目》《湯頭歌訣》從神農到扁鵲華佗;從張仲景到李時珍;一代代中醫始祖在小生海心靈扎根、塑像、彪炳、神往。

夏天是他跟奶奶上千山采藥時節。人參、防風、細辛、黃芩、桔梗等等在奶奶的指點下，漸漸成了聚攏在小生海籃子里的發小和好朋友。生愣愣的小兒時節，把他轉移到另一個仙人世界。奶奶隔三差五被接去療傷治病，被恭敬尊崇如同仙人，在小生海心目中綻放菩薩般的靈光，這風里來雨里去的老太太早已不是自己的奶奶那么簡單，而是受命于天堂仙界下凡人間治病救人的仙姑，早在遠古滄桑悠遠耆老斑駁的歲月便下界千山給百姓治病救命，讓千朵蓮花云霧縹緲活色生香。奶奶的話是圣旨，他開始隔著過臺上炕了，父母有關稼穡豐盈之命已漸退二線，成為他的副業。他模仿奶奶描繪的人體經絡穴位，用鉛筆、鋼筆、蘸水筆和五顏六色的蠟筆以人體經絡穴位為標本，勾勾畫畫涂涂抹抹，把上千個穴位變成筆墨丹青，猶如天上的星星色彩斑斕。奶奶見小生海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高興得如同治好了大病患者，那無以復加的成就感、興奮感讓不惑之年的奶奶青春煥發韶華綻放。

這是良性互動的有機過程。小生海的機敏好學，奶奶如獲至寶，她要讓小生海走出家門到廣闊天地領略大自然陰陽五行的奧妙，將命運交給大自然塑造、梳理、考驗。

大千世界林林總總，哪里是人生游泳的天池呢？

千山自古就是儒、釋、道和諧共處，松柏、怪石、古剎琳瑯滿目的仙山瓊閣世外桃源。而缺醫少藥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淳樸的奶奶帶著孫子急切踏尋的目光，卻極少停留在千山旖旎的風光，眼盯著給鄉親治病救命的奇花異草。翻過一座座大山大嶺，小生海隨著年齡增長，對這九百九十九座千朵蓮花山如數家珍。他奇怪的問：奶奶，說千朵蓮花，實際只有九百九十九座，那另一座呢？奶奶見大孫子如此靈動好奇，故意賣個關子：“那山只有造化成才的人才能找到，才能登上去。”小生海聽得云山霧罩，卻半信半疑：“我將來一定攀上去！”奶奶摟過那小脖子嫣然一笑。

上山收獲很大，然而就在娘倆樂顛顛喜滋滋下山回家，反轉那三股岔道時，小生海突然覺得腳下一股滑溜溜、軟綿綿、冷颼颼的東西，打滾似的纏上了他的腳脖！因挎著籃子遮擋視線，奶奶手疾眼快彎下身來，他正要扔掉籃子跳出險地，奶奶一把手就攥住那肉乎乎的東西，小生海睜開木然驚呆的眼睛，確認真的是條大蛇！嚇得他平時練就的野性不翼而飛！頭皮都扎撒起來，幸虧奶奶手疾眼快，不然嚇昏小生海便是必然。看到奶奶擺弄那森人的冷血動物，如同捻麻擰繩那么隨心所欲，小生海一邊驚奇一邊鎮定下來，下意識覺得上山收獲不小，草藥一筐又來條大蛇，他問奶奶您說蛇能入藥，帶回去多好啊！奶奶卻若有所思，一邊雙手捋著那大蛇身子一邊喃喃地告訴他，治病救人做好事，可不能隨便殺生，這也是一條命啊。再說這無毒蛇不便入藥。“對啦，蛇還能吃耗子呢！”他驚訝道。奶奶這么一說他又聯想起大墻根下講故事的人，說蛇啦、黃鼠狼子還有狐貍都能成仙成精，誰不聽邪給打死了人家就找上門來，給你迷住，收拾全家不得安寧！聽的他心驚肉跳疑神疑鬼，今天親自領略那大蛇蜿蜒瘆人的模樣不禁頭皮發麻，卻如同奶奶手里的一條皮帶。

禍不單行，就在他欣欣然松了一口氣時，一條直射著綠瑩瑩兇光的家伙不知何時由打黑黢黢的灌木叢躥到跟前！因看慣了村子的看家狗，他一下便否定了那朝夕相處的家伙。狼！小生海嚇得魂飛魄散！隨著那一聲驚叫奶奶按下他的肩膀，用鐮刀做出射擊姿勢，他學著奶奶的樣子拿起一根樹棒如此這般瞄著野狼。俗話說狗怕貓腰狼怕蹲，那狼見了此番情景，狐疑地徘徊兩圈不肯離去，然而見那英姿颯爽的女道醫和小保鏢猶如職業獵人，剛才那張牙舞爪的派頭一下變成了狼狽的逃兵。

小生海仍然攥著樹棒不肯撒手，奶奶已恢復原狀，撲拉撲拉他身上的殘土敗葉，取下那樹棒扔了。見他會意的目光看著她，奶奶笑道：生海，跟奶奶上山不光采藥，還有對付毒蛇猛獸的本事，山鄉大夫沒有上山爬嶺、遇害擒拿、貪黑過夜的本事，你就別想治病救人，打鐵先得本身硬，這也是你太姥爺的教導。小生海頻頻點搭著小腦袋領悟奶奶的教化。奶奶不光教他尋珍采藥治病救人的本領也教授安保的能耐。他幼小心靈早就聽爸爸說奶奶是位了不起的農村女大夫，打小就遭遇胡子、土匪、鬼子、老毛子對家鄉的殘害能斗則斗不能都斗就躲開隱蔽，甚至舉家逃難是兵荒馬亂時的家常便飯。久病出良醫，殊途同歸，那樣的環境奶奶已練就一身機智靈巧的護身技能。技不壓人，這也是她出入野莽山林溝壑湖漢尋珍采藥的必修課，真本事。

五 高路入云端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春風吹醒封閉板結的東北大地，海上過來的洋破爛，一時成了鞍山市場最搶手的時髦;至于電子相機、鐘表、收錄機等等真是洋氣的蹦高又眼藍。日子有了活氣，而吃喝穿戴依然窘迫，吃塊豆腐是很了不起的改善，肉是豪華盛宴。

生海在這樣日子里風來雨去的成長著，享受千畝地一根苗，爺爺奶奶命根子的榮耀，而日子依然難以燦爛，營養不良是人們與命運抗爭的負能。改變家境和人生命運的革命性突破，在大山溝只有學習出類拔萃。張生海念念不忘奶奶，除了遺傳天性使然，那一舉一動一笑一顰，就像汽車方向盤，對他人生取向的影響至關重要，那懸壺濟世仁心善醫的點點滴滴，在小生海潛移默化的成長歷程中累積疊加量變質變，從小到大乃至趨于成熟的心靈，為其他任何光鮮亮麗戲劇般的噱頭都無法取代，醫科大學是凝鑄他心靈的藍圖夙愿。

夢是美妙的，而構成圓夢的要素最為關鍵。這在張生海是聰明智慧的，有史以來最高學歷封頂在高中線上的村子，他是破天荒打破傳統記錄的第一人，這絕不是羊群突然蹦出駱駝，小學開始初中高中乃至大學他的學習都名列前茅。盡管如此，當他從郵遞員手里接到醫科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為命運之神所格外青睞光顧的感覺讓人欣喜若狂，復雜的宗族關系使人們難以整齊劃一、一呼百諾將村子變成烏托邦式的世外桃源，然而，一個后生打破紀錄的榮耀，竟奇跡般降臨民風淳樸的山鄉僻野，小山村沸騰了，人們奔走相告。

難怪，人們驚異的呼聲里有偉人救死扶傷，革命人道主義的精神回應;有奶奶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的感應;有小生海跟隨奶奶風來雨去，深一腳淺一腳、奔奔磕磕走鄉竄戶送醫送藥的感饋。回想那時的艱辛，醫師至今感慨萬千：“幾乎家家一貧如洗，每到一家看病，喝上一口白開水是正常待遇，一壺茶便是豪華，逢年過節用自制的豆腐、槽子糕來酬謝奶奶的勞苦功高。”開放搞活逐漸注重品牌名氣，錦旗表揚信一幅幅的送來，有的懸掛在自家土屋的墻上有的直接送到隊里，奶奶治病救人的光彩像一朵盛開的牡丹綻放在村里民間。

小生海十四歲跟奶奶走鄉竄戶，既是拐棍又是學徒，既是保鏢又是助理。耳濡目染缺醫少藥的大山溝，老百姓對醫生的崇拜無以復加，一些老鄉見到醫生竟然卑躬屈膝，這些印入小生海的腦子，便是農村缺醫少藥的風雨飄搖，好在毛主席創建的農村赤腳醫生體制，做為百姓生命安危的保底紅線，是人民的護神。這就是張生海醫科大學朝思暮想夢幻的初心源頭。

學得好武藝貨賣帝王家。這是中國幾千年遺留民間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官的人生信條。時過境遷時移世易，處于改革開放新時代，他追求醫療事業的出發點落腳點已不可同語，既要向奶奶那樣給鄉里鄉親問病賜藥做他們的活菩薩，又難以滿足房前屋后打轉轉，他要飛出大山向廣闊世界叩問人生真諦。

一九九五年張生海大學畢業，千山飛出去的雄鷹以優異的全科學績分配到鋼都最權威、最高標的醫療單位——鞍山市中心醫院。這是一座人才濟濟高手林立的大醫院，是鞍山乃至遼南地區醫療界的王牌翹楚。好單位待遇相對優渥，名聲也隨之起舞，人們夢寐以求心向往之。然而這就是成功的圣地和保險箱么？張生海清醒著高處不勝寒的古訓。俗話說沒有三把神煞，誰敢造反西奇？同時競爭的激烈在這高手如林的技術淵藪，是容不得庸醫存在的。市場經濟，要把一切具有明碼實價的行業推向商海大潮，竟如鞍山市中心醫院也不能例外。競爭是市場功能起碼的規則機制。而張醫師心目中治病救人即是本分也是一生追求。這一點上，他似乎食古不化。說一千道一萬，百姓包括所有走進醫院大門的患者才是他孜孜以求兢兢業業的最高標的。因而每天每日、每時每刻醫療崗位手術臺上，醫師要妥善完成治病救人的起碼使命，這是他神圣不可跑調不可褻瀆的圣責，是上帝和奶奶以及父母賦予他的人生神職，早年因公犧牲于鞍山的雷鋒時時感召他。

同時，那一點另類卻是他令人匪夷所思的特例獨行。在無數次經驗幻化的鋼鐵般結論中，上了年紀的患者是要被勸說保守治療的，顯然一個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隨時都有不可逆轉的生命危險，服務于這樣的患者無異虎口拔牙龍潭探險，不僅對醫院是難以規避的醫療風險，對醫師本人更是風險巨大的走鋼絲，因此導致的醫患糾紛幾乎是醫療事件的主旋，因此被好言好語勸出大門的老人不計其數，這不是潛規則而是明擺的硬道理，顛撲不破的信條是“誰不怕碰瓷？！”

張生海特技顛覆了這種鐵規。一位八十八歲的老太太肋骨骨折，壓迫胸腔喘息緊迫，三家醫院都以年歲太大，身患多種疾病而勸離。子女以試探的心態來到中心醫院。醫師見老人呼吸困難、行走蹣跚，先安排休息，家人見醫師沒有馬上同意住院，便心生疑竇，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中心醫院不過如此。一家人正心情不悅猶疑彷徨在醫院走廊，醫師告辭處理好的病人立即對老人進行診斷。

這是一位兩年前摔斷胸肋而處置不當，導致舊傷復發的老人，醫師通過檢查認為必須手術治療，不然風燭殘年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一家人原以為醫師開些藥，叮囑幾句注意事項便萬事大吉，打發回家了。當張醫師告訴他們準備住院手術的時候，一家人謝天謝地，稱神道仙！

醫師對老人進行半天的觀察，然后進行開胸手術，將不當治療導致的胸肋骨進行重新調正，切除遺患。一周后老人居然扔掉拐杖下地行走了。兒子女兒見此情景，直呼張大夫你太厲害了！你的技藝挽救了一條八十八歲老人的命，扔掉了拐杖！說啥也得在最高級的豪華酒店犒賞醫師。“我就是干這行的，誰都不會見死不救。”張醫師的拒絕讓一家人感嘆不已。

一件件治療高齡老人成功案例，在鞍山市中心醫院已是張醫師的一塊金字品牌，群眾更是佩服有加，于是一些八九十歲的耄耋老人慕名而來，工作日志清晰記載那一個個近乎奇跡的過往。其中一位九十四歲的老人，經張醫師手術竟與九十歲老伴在兒女們的護理下攜手出院，一些旁觀者被這奇跡感動，禁不住用手機攝下激動人心的瞬間。

有位老人因雪天路滑，跌倒在“張嘴”的下水井上，椎骨三段壓碎性骨折。缺鈣、骨質疏松加上三高體質，一般看來，老人只能進行保守治療，手術風險不言而喻。張醫師全面檢查老人各項生理指標，又用中醫的望、聞、問、切進一步細致診斷，最終認為手術風險很大，然而如果保守治療，不待時日，老人便會撒手人寰。

張醫師征求家屬意見，一家人面面相覷難以定奪，顯然，最后還是看醫師有沒有“三把神煞”改變命運。張醫師對家屬的心態像摸脈一樣了如指掌。做為患者家屬滿心希望醫師妙手回春，而這良好愿望能否實現只有醫師最明白，這是信息的不對稱。

那邊老人在醫師值班室床上痛苦呻吟，醫師緊張權衡手術成功與失敗的概率成破利害，思路在鋼絲般的天平上行走，孰重孰輕？他要以技藝與手術難度進行“敵我”判斷“生死”抉擇。沉默的三分鐘空氣凝靜有似真空、猶如止水，只有時鐘的滴答標志環境的生機。作！醫師終于拍板定奪。那是一位軍師良心德行、技藝和智慧自信的果決;一位將軍大戰前鏗鏘率性的巨臂一揮！然而手術臺不是千軍萬馬，而是除了護士的單槍匹馬獨立作戰。

千軍萬馬的廝殺固然悲壯，而單槍匹馬的個體戰斗卻緊張逼人又寂寞如窟;千軍萬馬豪邁如虹場面壯觀，獨立作戰條清縷析絲絲入扣。醫師的技藝已深入九十四歲老人飽經風霜而近乎僵化的肌體。手術刀在醫師的十指中游刃，嫻熟是對基本結構的熟練操作運行，高難度是必須面對而又必須闖過的關隘，一個顫動、一個猶疑、一個有失規范不經意的纖毫差池，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一絲神經的誤動、觸碰，將導致一個生命機體全線崩潰！

醫師鼻洼鬢角汗珠明亮。這不是醫學解剖室的標本。實驗性的動作有悔過重來的N次機會，在醫師的意識概念中已輸入必須成功的百分百指令，百分之九十九在他竟是否決參數，百分之一意味著犯罪、作虐、屠戮、殺生！在醫師看來那是聲名狼藉從而“死于非命”的奇恥大辱！一句話這里要的是絕對！必須絕對！盡管手術也有而且必須有失敗的概率，這是事物在天在地的規定性，神靈難改顛撲不破。而在醫師這里卻不存在，沒有百分百的絕對他寧可做為一個被冷落的庸醫而被競爭的大浪淘沙，也絕不含糊，而樹葉掉下往往不會砸著庸醫腦袋。在現實環境，不，可以說在所有人間煙火中，不干事、少干事、不作為、少作為的現象似乎沒有嚴肅的責任追究，而一旦出現不測事故必定受制行政、法律、法規制裁。人心似鐵渾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而這慘烈下場竟是積極勤奮、迎取非凡挑戰、甚至良心彰顯所生發的“愿打愿挨”式的悲劇。

手術成功了！在張醫師喘著那口憋了六小時長氣的時候，護士們興奮地摘掉白帽子，扎撒著馬尾辮、高聳的發髻舞蹈起來，隨即將醫師簇擁著抬起！此時此刻，那九十四歲老人的孫男弟女都愣住了，不知如何表達感恩之情！而這在張醫師卻是職業生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六年前在他力主之下鞍山市中心醫院就成立了“老年健康醫療研究攻關專家小組”。醫師說老年長壽是好事，說明人民幸福指數提升，社會主義的優越。而長壽最大的福祉是健康，沒有健康的長壽是不完美的。而他并不否認現實世界的殘酷，生命的苦短竟如瓜熟蒂落，即使三頭六臂也回天無力。這對醫師同樣有著刻骨銘心的創痛。

那天一位老人在兒女呵護下來到醫院，實指望由醫生做保健式的治療，讓老人更加健慷的一享天倫之樂，不料竟被送進了重癥觀察室，老人的兒子很不服氣，聲嘶力竭：“我好好的父親一進醫院大門就成了重癥患者？！就不行了？！”那年輕人張牙舞爪沖醫師狂呼亂叫，甚而擼胳膊挽袖子，像挑戰者的示威！醫師抑制著火氣并不做聲。年輕人一陣鬧騰覺得無濟于事便拿出幾沓百元鈔票，估計有至少有六七萬，來到醫師跟前，悄聲囁氣地拜求醫師特別關照，給老人做特殊診治。醫師將他帶到辦公室，悄聲細語“你父親已病入膏肓，很快就會病危，即使神醫也無力回天，你就別花那冤枉錢讓老人遭罪了。”那年輕人聽了竟半信半疑，甚至鄙夷地凝視著醫師的預言，說是詛咒！結果就在他滿心狐疑對醫師耿耿于懷，甚而要大打出手的四十分鐘左右，那老人便停止了心跳。后來雖然年輕人成了醫師心服口服的好朋友，卻對醫師的高明醫術甚感奇異，醫師告訴他：“這不是我的神機妙算，是祖國中醫望、聞、問、切和西醫有機結合的科學。”

無限風光在險峰。高路入云端。醫師熱愛詩詞，而毛主席這兩句頗富人生哲理的詩句他尤為珍愛。這就是一位有擔當、敢挑戰、能制勝之人的人生圖騰吧！如是那處境險僻、立身高邈、鮮為人知的卓爾山，成為醫師的情有獨鐘而攬入懷抱便順理成章了。于是在五色繽紛、標新立異、花樣迭出、奇名怪號充斥微信網絡的今天，張生海醫師以卓爾山作為網名，其中所揭示內心世界的情有獨鐘，乃至生死之戀便不言自明了。

六 并非尾聲的尾聲

張師在青海祁連山脈的卓爾山，與殘害百姓病魔的戰斗中，生命處于殊死拼搏狀態。按國家政策規定，赴青海援醫人員享受援藏同等待遇，這在職務、職稱晉升都是優越的，盡管這些待遇對他已不再需要。然而當醫師完成一年的援醫任務，告別卓爾山返回鞍山之前，竟把一年所得兩萬余元出差補助，悉數交給了祁連鎮醫院，獎金也悉數留下。醫院領導再三拒絕接受這血汗善款的時候，醫師與同道握手道別，涕淚橫流。他已舍不得離開這令他刻骨銘心的蒼野偏遠清貧質樸的世界。那簌簌流淌的熱淚既是他心泉之水，也是他凝結在靈魂深處的脈動。于是謙客、禮讓、乃至拒絕的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只有他對那方美麗而粗獷、清凌而又狂暴光怪而又迷離土地的熱戀和愛戴能夠詮釋他的仗義疏財。這時他那奔波勞累八十余年的一雙古稀老人正需要保健營養;正在上小學的兒子需要增強體質;妻子在不斷開放的新時代潮流中也有美的追求。一句話，錢對這位中年醫師絕非可有可無的等閑之物，然而當他看到祁連鎮、看到卓爾山風霜雪雨缺醫少藥步履蹣跚、坎坷顛簸以命拼搏的老鄉，他堅決把三萬余元所得留在了祁連鎮醫院。

這是千山雄鷹的性格稟賦;是匍匐于卓爾山的中國醫師的熱血情懷。此時此刻，那形象于一沓沓人民幣上的偉大領袖更加熠熠生輝光芒萬丈！

于是作家那首發表在《詩友》期刊，寫給張生海醫師的詩歌《鐵血忠誠》不禁再次迸發出磁力四射的時代強音：“挺起羸弱貧血的體格，/迎著卓爾山凜冽的寒風，/那漢子喝上一口稀薄的氧氣，/背負藥箱莽莽撞撞，/摸進大山老嶺頹舊斑駁的胡同，/三百六十五個日夜，/心貼千名病苦伶仃的百姓，/高山缺氧，/你時而昏厥時而起死回生，/救命病患的老鄉，/同時救贖自己懸在鋼絲上的生命，/這匹跨過卓爾山的戰馬，/這只飛過青海湖的千山雄鷹，/鐵骨錚錚嚦嚦嘶鳴。/八年后，/明知龜蛇有虎，/荊楚荼毒，/黃鶴樓向著長江呻吟，/卻要再次踏上以血還血，/以命換命的抗疫長征 ……”親愛的朋友們，這就是一位當代高級知識精英、教授級醫學專家、鞍山市中心醫院骨科醫師——張生海同志對卓爾山以及武漢三山難以割舍的情懷。

離別卓爾山三年后的二〇一五年，當祁連鎮醫院的好友先巴才朗醫生牽腸掛肚思思念念來到遼寧鞍山，奔赴千山，沿著一線天、天外天、一步登天登臨五佛頂、攀登仙人臺，一覽千朵蓮華山無限風光，老友重逢的喜悅，再一次將這位血性良心醫師的心接回了卓爾山。

他能忘掉卓爾山嗎？在我們提出這根本不用提出的問題的時候，醫師微信網名已經卓爾山了，醫師的潛意識已是祁連山、卓爾山上的一棵樹、一棵草、一朵格桑花、一頭牦牛、一朵冰山雪蓮。他就是北國千山的雄鷹;一只在祖國、在社會、在人民、在老百姓需要的節骨眼上舍生忘死、大義凜然的鞍山市中心醫院教授級專家醫師——張生海。

作者簡介：

禚玉忠，筆名魯寧，祖籍山東長于遼寧，遼寧省傳記文學學會會員、鞍山傳記文學學會副秘書長、鞍山詩人學會、書法家學會會員。作品發表在《中國散文網》《中國農民報》《芒種》《大家文學》《參考消息》《當代作家》《遼海美文》《鞍山日報》等刊物，榮獲全國散文、詩歌、書法征文一等獎，小說優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