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少女早戀并輟學，誰之過？

歐陽峰

單親家庭的花季女孩，因不堪忍受父親的毒打，陷入早戀并輟學。男友盜竊財物后，她窩藏財物并幫助男友隱瞞違法事實，最終被牽連而受到法律制裁。

經常被家暴的女兒早戀，作為監護人的他卻說：“只要不跟老子伸手，你愛咋樣就咋樣！”

江蘇省丹陽市云陽區的小麗，今年17歲，自幼目睹父親倪雍剛對母親家暴，心里很懼怕父親。她10歲那年，父母離異，因母親身體殘疾，她被判給了父親。此后，小麗每天戰戰兢兢，在課堂上總是走神，學習成績在全年級墊底。班主任上門找倪雍剛溝通，家訪了三次，每次過后，小麗都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班主任無奈，把小麗的情況匯報給了學校。校長找倪雍剛談話，婉轉地勸他講究教育方式，被倪雍剛蠻橫地懟了回來：“怎么教育孩子是我的家事，學校管不著?！?/p>

2018年10月，倪雍剛再婚，女方趙瑛帶了一個兒子小斌，比小麗大2歲。當時，小麗已上初二，她想用功讀書，爭取好的出路，將來擺脫原生家庭。但就讀職業高中的小斌經常對她冷嘲熱諷，說她跟自己一樣，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兒，讓她別瞎耽誤功夫。父親再婚后，處處看繼母的臉色行事，對小斌很重視。小麗怕挨打，不敢得罪小斌，只好偷偷學習。初二下學期期末考試前夕，小麗正忙著復習備考，小斌非要她陪他打游戲。小麗拒絕，小斌便撕了她的測試卷。小麗怒不可遏，奪過小斌的手機摔在地上，把手機屏幕摔碎了。小斌遂對小麗拳打腳踢。當天晚上，倪雍剛和趙瑛下班回家后，小斌搶先告狀，倪雍剛不問青紅皂白，拿起木棍就往小麗身上抽，一邊抽一邊讓她向趙瑛母子賠不是。

之后，小麗對父親心灰意冷，去了生母家。生母得知女兒的遭遇，抱著她痛哭失聲，但生母剛剛患了重病，無力撫養小麗。小麗覺得生無可戀，一個人去了河邊。她正要往水里走時，被人攔腰抱?。骸懊妹?，你有什么想不開的？”小麗回頭，看到一個高個子的大男孩。小麗放聲大哭，說了自己的遭遇。男孩摟住她安慰：“別怕，我給你撐腰。”男孩叫周俊，19歲，輟學在家，父母常年在外省打工，他跟爺爺住在市區。

周俊把小麗送回家的路上，一再叮囑她，下次再受欺負就告訴他，他幫她去教訓欺負她的人。仿佛寒冬里披上了棉衣，小麗感受到了溫暖。

此后，小麗與周俊頻繁交往。漸漸地，她無心學習，開始翹課與周俊約會。周俊給小麗買了蘋果手機和新衣服，還經常給她零用錢。小麗覺得奇怪：“你沒有工作，爺爺還靠你爸媽贍養，你哪兒來的錢？”周俊說，他爺爺在老家的房子拆遷，拿到百萬元拆遷款，他愿意花在小麗身上。小麗聽了感動不已。

面對女兒的變化，倪雍剛也曾追問究竟，小麗也不遮掩：“我男朋友給的錢，人家很愛我?！蹦哂簞偮牶笠荒槻辉诤酰骸爸灰桓献由焓?，你愛咋樣就咋樣！”

同居后得知男友以盜竊為生，她幫助男友窩藏財物并隱瞞違法事實

小麗經常曠課，老師多次對她勸說無效。初三上學期末，班主任通知家長到校談話，倪雍剛對小麗又是一頓暴打。第二天，小麗鼻青臉腫出現在教室，對著班主任翻白眼：“我這樣都是你害的，求你了，以后別管閑事行不？”班主任說她是在校學生，曠課老師不能不管，當即就要跟小麗的父親聯系，并打算報警。小麗大聲喊道：“不許再管我，你這樣會把我害死！”班主任被震住了。

2019年12月15日，學校為了嚴肅紀律，決定給予小麗留校察看的處分。通知家長時，倪雍剛滿不在乎地表示，干脆讓女兒退學好了。當天晚上，倪雍剛又要動手打小麗，小斌在旁邊遞上了木棍。小麗氣極，一頭朝小斌身上撞去。小斌趁勢將她按在地上，邊揮拳邊說：“老爸，我替你教訓教訓這熊孩子?！崩^母趙瑛也在旁邊幫腔：“這孩子就是欠揍！”見妻子發了話，倪雍剛嘆口氣：“也罷，我省省力氣?！毙”蟮娜^雨點般落在小麗身上。

小麗連夜逃出家，與周俊見了面。周俊說：“那小子把你打成這樣，絕不能饒了他?！狈e壓在小麗心里的憤怒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她同意周俊報復小斌。12月17日下午，小斌在放學的路上被周俊和兩個朋友拖到僻靜處狠狠打了一頓。周俊邊打邊說：“讓你欺負小麗！讓你欺負小麗！”小斌連連求饒，并跪在地上認錯。

趙瑛當晚回家后，看見兒子傷痕累累，問清了緣由，要求倪雍剛為小斌討個說法。倪雍剛答應：“等那個死丫頭回來，我保證幫小斌出氣?！钡?，小麗自此不再回家，也不再去學校了。

周俊打了小斌后，小麗覺得家里再無她容身之地，便讓周俊租了房子，與他同居了。朝夕相處后，小麗漸漸發現，周俊行蹤不定，經常晝伏夜出，每次回來都帶著來歷不明的物品。一次，周俊半夜出去，早上回來說要送給小麗一輛電動車。小麗詢問電動車的來路，周俊支支吾吾不肯說。小麗心里起疑，再三追問。周俊終于說了實話，電動車是他偷的，之前他說爺爺的百萬拆遷款也是騙小麗的，他的錢都是偷來的。小麗聽后一把摟住周?。骸澳阋蛔チ?，我怎么辦??？”

2021年7月20日早上，周俊拖著一個行李箱回到出租屋。小麗幫著他打開箱子清點，發現里面有一臺嶄新的手提電腦，還有1.5萬元現金。周俊讓小麗把現金收起來，吃了早飯呼呼大睡。中午時分，周俊正要拿著電腦出去賣錢，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周俊敏感地對小麗說：“如果是警察，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回來過?！闭f完，他拎起電腦包，跳后窗逃跑了。

過了幾分鐘，小麗揉著眼睛打開門，發現站在外面的果然是兩個民警。民警問周俊在不在家，小麗搖搖頭。民警說，他們懷疑周俊偷了車站旅客的行李箱。小麗慌張地說：“怎么可能，他早上7點打車到南京去了?！泵窬嬷←惢疖囌居斜O控錄像，他們就是根據錄像線索查找到這里的。小麗仍然咬定，她親眼看到男朋友打車走的，根本不是去火車站的方向。

第二天，周俊落網，坦白他回過出租屋，且現金被小麗窩藏的事實。派出所傳訊小麗，小麗不知周俊已經被抓，仍拒不承認知曉周俊的行蹤。辦案民警出示了周俊的口供后，小麗才坦白，1.5萬元現金被她藏在抱枕里面。

為幫助未成年人的監護人改善不當教育方法，法院向小麗的父親倪雍剛發出了責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導令

鑒于小麗是未成年人，辦案民警打電話給倪雍剛，說公安機關要辦理對小麗的刑事拘留手續，令他到場。倪雍剛一聽就拒絕了：“我沒有這個女兒。”民警告知倪雍剛，如果他不配合辦案，將對他進行訓誡。倪雍剛這才很不情愿地趕到了派出所。

當著辦案民警的面，倪雍剛對小麗破口大罵：“都是你這個害人精，害得我又離了婚?！鞭k案民警當即制止了倪雍剛的言行。

2021年12月30日，檢察機關對小麗提起公訴，指控小麗涉嫌窩藏和包庇罪。法院經過審查認為，小麗的父親倪雍剛沒有切實履行好監護職責，疏于家庭教育，教育方式簡單粗暴，放任小麗輟學并長期與社會閑散人員交往，也未幫助小麗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其走上了犯罪道路。

為幫助未成年人的監護人改善不當教育方法，從源頭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再次發生，2022年1月11日，法院向小麗的父親倪雍剛發出了責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導令，要求倪雍剛在開庭時到達現場旁聽，接受教育。同時，法院還指定律師為小麗提供法律援助。

2022年1月13日，法院對小麗涉嫌窩藏和包庇犯罪案進行不公開審理。當地婦聯、未成年人權益組織指派人員到法庭旁聽。法院還邀請了當地家庭教育協會的指導老師到場。

法庭上，小麗哭訴了自己的成長經歷，表示認罪悔過。小麗的指定辯護人提出，小麗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與監護人沒有盡到責任存在著必然聯系，請法庭考慮她的具體情況，給予寬大處理。倪雍剛坐在旁聽席上雙手抱頭，自始至終沒有抬過頭。

庭審結束后，法院組織婦聯工作人員、未成年人權益組織人員、司法局工作人員以及倪雍剛等，專門召開了圓桌會議。該案的主審法官宣講了今年1月1日起實施的《家庭教育促進法》。《家庭教育促進法》明確并細化了未成年人的父母或其他監護人在家庭教育中的定位與職責，引導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依法履行家庭教育法定義務，將傳統“家事”上升為新時代的重要“國事”，具有里程碑意義。

2022年1月19日，法院在落實好社區幫教的前提下，對小麗宣告緩刑，同時向倪雍剛發出了督促監護令。

【點評】

家庭教育不再是“家事”

江蘇大學法學院副院長 方曉霞

2021年10月23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一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該法自2022年1月1日起施行。該法總則第一條明確規定：“為了發揚中華民族重視家庭教育的優良傳統，引導全社會注重家庭、家教、家風，增進家庭幸福與社會和諧，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制定本法?！痹擁椃傻膶嵤?，意味著父母或者監護人對未成年人進行家庭教育不再是“家事”，如果父母及其他監護人對未成年人未正確履行家庭教育義務和職責，有關部門將依法干預。比如該法第49條規定：“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在辦理案件過程中，發現未成年人存在嚴重不良行為或者實施犯罪行為，或者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不正確實施家庭教育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根據情況對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予以訓誡，并可以責令其接受家庭教育指導?！本唧w的實施方式有責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導令、家庭教育令、督促監護令等。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