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陽
(山西省古建筑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12)
洪福寺位于山西省忻州市定襄縣宏道鎮北社東村,地處忻定盆地東部,五臺山余脈與系舟山的夾角處,背靠龍山、鳳山,面臨同河,視野開闊。寺坐北向南,筑于高7 m的土臺之上,四周圍設周長約400 m的堡墻[1](見圖1)。創建年代不詳,宋金時期已存,明清屢有增建修葺。現存中軸線南端山門穿堡墻而過,北為正殿,東側為東配殿,與正殿間存過門,正殿西側為西耳殿(見圖2)。北側堡墻存烽火臺一座。其中,正殿為金代遺構,余為明清建筑。正殿、東配殿及西耳殿內存有像設。寺內另存金、明代經幢及明清碑碣等。洪福寺保存有金至清的建筑、塑像、經幢、碑刻等文物,歷史文化內涵豐富,2001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洪福寺經歷了漫長的營建過程才形成現今所見之貌,寺內現存文物和平面格局保留了歷代營建的痕跡,所存金至清的經幢、碑碣及題記記載了寺宇營建修繕的歷史信息,縣志記載、村人訪談及相關著錄資料[2]也為寺宇歷史研究提供了補充與參考。綜合這些材料,可以大致梳理出洪福寺內文物及布局發展演變的情況,加深對其營建維修歷史的了解。
關于洪福寺的創建年代,目前所見資料中未有明確記載。寺內現存金代經幢中有宋紹圣二年(1095)至金天會十年(1132)的相關記載,已稱洪福寺為“本院”或“本寺院”;又據寺內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碑中記載“年歲可考至院心石亭載,宋宣和金天會間……此殿已稱古院,則其創建之由邈乎遠已”,可知洪福寺在北宋后期紹圣二年(1095)時已經存在,其創建年代應在此之前。

2.2.1 宋金時期洪福寺營建維修情況
宋金時期是目前洪福寺有確切文字記載和實物證據的最早營建維修時代。據金天會十年(1132)經幢記載,僧惠廣“宋紹圣二年……與本院僧清海同伴云游泗州……本寺院戒行精嚴……到此已后,其寺修緝,廊宇佛像一新,后于大宋宣和七年十月間……”,說明洪福寺在宋紹圣二年(1095)到宋宣和七年(1125)之間曾經歷過重修,當時本寺已稱“寺院”,“廊宇”和“佛像”修葺一新。
洪福寺正殿在宋金時期應已存在。現存正殿建筑面闊五間,進深六椽,單檐懸山頂(見圖3)。殿內徹上明造,內外槽柱網間形成環繞中央佛臺的禮拜空間,符合早期佛教儀軌設置。廳堂造特征明顯,當心間及次間梁架結構為六架椽屋前乳栿后搭牽用四柱,三椽栿插入前排內柱與搭牽相交,平梁之上設侏儒柱、合木沓、叉手、脊槫(見圖4)。柱頭多作卷殺,檐柱有所生起,內柱比檐柱高,其上置大斗承托梁栿,縱斷置長槫和襻間枋聯結,平槫下用散斗承替木。前檐斗栱較大,用材規整,與柱高之比為1∶3[3];前檐柱頭斗栱外跳為六鋪作單杪雙下昂計心造,瓜子栱、令栱有抹斜處理,里轉華栱三跳,第一跳偷心;下昂昂身壓于乳栿下,昂頭作劈竹式,昂面中央多起棱;前檐補間斗栱每間一朵,置于普拍枋上,兩側出45°斜栱,作抹斜處理。正殿保留有較多早期建筑特征,年代應不晚于金,成為宋金時期洪福寺營造的重要實物證據。


關于宋金時寺內“廊宇”的情況,參考山西境內現存宋金時期廟宇建筑圖像資料[4]及相關建筑格局研究成果,可知宋金時期廟宇已有在主要殿堂周邊建造廊房構成回廊,環繞主體建筑形成封閉式方形庭院的格局[5],推測洪福寺的“廊”可能指當時正殿兩側的廊房式建筑,但其具體情況尚不可考。
在像設方面,現正殿中央佛臺上存毗盧遮那、文殊、普賢華嚴三圣及二弟子、二脅侍菩薩、二護法金剛共9尊塑像,宋紹圣二年(1095)至宋宣和七年(1125)間的維修中曾對此壇塑像進行過重新裝鑾[6]。此組塑像比例勻稱,姿態自然生動,面目刻畫細膩,衣紋簡練流暢,突破了一般宗教偶像的呆板模式[1]25(見圖5),被認為是宋金時期塑像,后代重妝,成為宋金時寺內佛像營造的證明。

金天會十年(1132),僧惠廣等出資“于寺之東南隅建經幢一所”,寺內現存金代經幢殘段記載了其本身的建造年代及初始位置。清乾隆《崞縣志》中記載洪福寺“在縣東南百里許北社村,創建無紀,金天會十年、明嘉靖三十一年、萬歷三十六年、國朝康熙三年、四十九年相繼修葺”[7],但金代具體修葺情況不詳。
2.2.2 宋金時期洪福寺平面布局初步推測
綜合現存材料,初步推測宋金時期洪福寺應已形成基本的佛寺院落格局:寺內已存正殿,兩側可能有廊,院前應設山門供出入;正殿內佛臺上供華嚴三圣等佛教塑像;寺院東南隅于金代建經幢一座(見圖6)。

2.3.1 明代洪福寺營建維修情況
洪福寺元代情況尚不可考。到明代,洪福寺迎來了營建維修歷史上十分重要的一個時期。明弘治十七年(1504),曾整修過正殿屋面,并在屋頂上安裝了琉璃脊飾。正殿屋頂現存脊剎上有“峕大明弘治十七年歲次甲子孟秋月吉日造”題記,琉璃質脊剎、鴟吻、脊筒等脊飾多保持明代風格。
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營建了洪福寺四周雉堞堡墻。在明清時洪福寺堡稱“崇仁堡”[2]16,為崞縣(今原平)堡寨之一。據寺內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碑《重修洪福寺記》所載,“嘉靖二十九年秋,虜入寇雁門,時族祖景州守東渠公致仕里居,率里人據其險守保,虜至,望之輒引去,自是環寺筑雉堞為堡……嘉靖三十九年秋,虜復擁眾內訌,隃望是堡,又輒引去”,說明堡墻的建造主要是為了抵御外虜。現存堡墻利用所在高臺地勢環寺而筑,夯土質墻體,基本延續明代特征;北側堡墻上存夯土烽火臺一座,應與堡墻同為明代所筑(見圖7)。而在堡墻修筑之后,應會重新布設出入口式建筑,結合現存山門情況,推測寺院山門可能于堡墻筑起后改開在南側堡墻上。

明嘉靖三十一年至三十九年(1552—1560),洪福寺經歷了較大規模的修繕與營建活動。據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碑載,嘉靖三十一年(1552),在“寺則以久寖潰又以大難葺”的情況下,僧明春及其徒真旺募資于崞縣、定襄、五臺諸鄉,對洪福寺進行重修,“閱數年而廢寺復新,左廊及鐘鼓樓亦以次創建焉”,至嘉靖三十九年(1560),工程受外虜侵擾及災荒影響而止,兩僧也去往他鄉糊口;而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碑《春公和尚行實記》中也提到嘉靖時僧明春“見大殿高危,梁棟損斜,基壁隳陂,塌路崩摧,無人可料”,于是“募化檀資”進行修繕,“不其年而殿宇翻瓦塌路甃成,廊廡已備,樂樓已完”。說明在嘉靖三十一年至三十九年(1552—1560)期間對寺內正殿等殿宇進行了維修,屋瓦、踏跺重新鋪砌,臺基、梁柱等也可能得到修葺;同期還創建了左廊及鐘鼓樓,使寺院建筑格局發生變化。“左廊”既是創建,推知不論宋金時期寺內“廊”的狀況如何,到明嘉靖時左廊所建之處應已無建筑。寺內現存東配殿面寬五間,進深四椽,梁架為四架梁前出單步梁,通檐用三柱,單檐單坡懸山頂,五檁前廊式結構(見圖8);殿內明間上金檁隨檁枋存題記“峕大明國嘉靖叁拾伍年歲次丙辰貳月辛卯拾貳日辛丑吉時甲午起□東行廊壹所”,明間南縫及北次間北縫四架梁也存題記“崇仁都……故高祖致仕官梁廣……”及“洪福寺住持人明春門徒真……”,推測東配殿即為碑中所述“左廊”,營建時間為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明代所建鐘鼓樓現已不存,但根據中國古代寺廟中鐘鼓樓的一般布局情況,推測其位置應分列于寺院前部東西兩側。

明隆慶二年(1568),據《重修洪福寺記》碑載,在虜亂災荒平息后,明春與真旺返回洪福寺,面對寺宇“又寖潰”的狀況,兩僧“缺者創之,頹者易之,圮者以石甃之”,對洪福寺進行了再次修繕。又據《春公和尚行實記》碑載,明春去世后,真旺募資“塑正殿焰光三枝,輝騰碧漢,金彩俱彰”,可知正殿內三主尊像后現存彩塑焰光背屏應為明代所作。主尊像上方現存華蓋、兩身立佛及十六身樂伎懸塑,從整體上看與焰光背屏的風格特征較為相似,可能為同期塑造(見圖9)。

直至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在寺內立碑《春公和尚行實記》及《佛說阿彌陀會四十八愿度生序記》,立經幢《莊嚴親教春公寶塔》,“左碑右塔求貽后爾”。據《佛說阿彌陀會四十八愿度生序記》碑陰“妝修羅漢功德主……”的記載,推知在此之前還對寺內塑像進行過妝修。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立碑《重修洪福寺記》,記述了明嘉靖至萬歷間重修洪福寺的相關經過。
萬歷四十三年(1615),“修西廊,新塑龍母五龍王一堂”。說明此時西配殿建筑得到修葺,并在其內新置龍母龍王一堂塑像。寺內現存與東配殿相對的西側建筑已非原物,據相關著錄及村人訪談,原西配殿又稱龍王殿,形制亦為五開間前廊式結構。萬歷四十五年(1617),正殿經歷再次修葺,并“新雕金妝佛一千尊”。正殿內東西山墻前所存山崖洞龕式懸塑應于此時建造,并在其中雕造千尊金裝佛像(見圖10)。天啟元年(1621),維修東廊,并在其內塑地藏菩薩一尊。寺內東配殿又稱閻王殿或地藏殿,殿內現存地藏菩薩塑像一尊居于中央,兩側為侍者、十殿閻王、功曹判官等塑像,其造像配置應基于明代的營建。天啟二年(1622),在寺內立《重修北社洪福寺碑》,將上述萬歷四十三年至天啟元年(1615—1621)住持僧福蘭及李楠等當地鄉賢重修洪福寺的情況記錄其上。

明崇禎時,據正殿當心間東縫前檐金柱所存題記“新粧赤金主像功德主王氏……崇禎十一年七月吉日記”,可知崇禎十一年(1638),曾對殿內主像進行重裝。又據正殿內三椽栿下隨梁枋題記“崇禎拾貳年季春吉日功德主李昂時……”“誥封夫人朱氏施樑壹根崇禎拾貳年叁□□壹日記”“崇禎拾貳年季春吉日本里李雍男功德主李……趙氏施樑壹根銀壹拾兩”及“功德主增廣生員李悆施梁壹根”,說明在明崇禎十二年(1639)再次修繕正殿,現當心間及東西次間三椽栿下的四根隨梁枋即為此時遺存。
2.3.2 明代洪福寺平面布局初步推測
綜合現存材料可知,至明代晚期,洪福寺總體格局應為寺院位于高臺上,四周堡墻環繞,殿宇位于堡內偏東,其北側堡墻筑有烽火臺。正殿基本保持宋金時位置,殿內佛臺上塑像重裝,三主像后設焰光背屏,上方有樂伎等懸塑,東西兩山有山崖洞龕式懸塑并置一千尊金裝佛像。正殿東西兩側為東西配殿(東西廊),東配殿內塑地藏菩薩等塑像,西配殿內塑龍母龍王像。寺內建鐘鼓樓,南側堡墻上可能開有山門(見圖11)。

2.4.1 清代洪福寺營建維修情況
清代在明代的基礎上對洪福寺繼續進行著修建活動。據李晉武先生記述,清順治二年(1645),在洪福寺西北隅始建“圣化寺”殿宇三間,即現西耳殿,并將原圣化寺(位于滹沱河附近圣化掌)中的三佛像和部分碑刻遷入此殿,形成寺中寺的格局。現存西耳殿建筑面寬三間,進深四椽,四架梁前出單步梁,通檐用三柱,單檐硬山頂,五檁前廊式結構,仍保留清代建筑風格(如圖12所示)。

清康熙元年至三年(1662—1664),面對寺宇因連年兵禍而頹圮的境況,住持安材募資對洪福寺進行修葺。康熙三年(1664)立碑《彌陀四十八愿志》。
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僧安眾住持洪福寺。據乾隆《崞縣志》記載“崇仁堡……國朝康熙四十五年先后重修”,推知此時可能還對寺周堡墻進行過局部維修。康熙四十六年(1707)春,安眾募資對正殿進行修繕,主要涉及整修屋面、重繪彩畫等,至四十七年(1708)冬完工,“殿之板棧腐撓者悉已完整,蓋瓦漏缺者悉已堅密,赤白漫漶不鮮者悉已丹鉛美好”,并立《重修洪福寺正殿碑記》為證。
清乾隆十二年到十三年(1747—1748),住持僧照海師徒募資維修東西配殿,并立有《重修洪福寺兩廊碑》為記。
清道光九年(1829),在正殿前檐當心間上方立橫匾,上書“毘盧眞境”,為社人李航之所題。
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在山門門額置“洪福寺”匾,為里人李達人書。現存洪福寺山門開在南堡墻半腰處,門前出小平臺及臺階,從建筑形制上看應為清代重建。
寺內正殿與東配殿間現存一磚碹小門,上書“通幽處”,應為清代修建的東過門。另據相關著錄及村人訪談,在山門北側原存有一座磚木結構的過廳樓,兩層三開間歇山頂建筑,下層為過道及僧人居室,上層供關羽及韋陀像,檐下置匾“山西夫子”亦為李航之所書;正殿前原有一座單孔拱橋,與東過門相對還有一座西過門,這些建筑可能為清代建筑,現已不存,具體修建情況不詳。
2.4.2 清代洪福寺平面布局初步推測
從碑刻記述可大致推斷出清代洪福寺寺院范圍的變化情況。據《重修洪福寺兩廊碑》記載[2]60,清乾隆十三年(1748)洪福寺周圍“俱列族眾之區宇”,且“西廊右側仍皆李氏屋基”,推知當時堡內東部為寺內殿宇,西部可能還分布有李氏民居。又據清道光年間補刻于明萬歷碑陰的文字記載,道光十四年(1834)、十七年(1837)及十八年(1838),洪福寺“買廟西屋地”共一畝四分九厘有余,寺外“計開常住地”共五十一畝三分也為寺所有,可知在道光年間洪福寺寺院范圍至少向西進行了拓寬。
清代洪福寺整體格局基本延續明代狀態,局部有所增益及變動。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碑中有“此殿規模最鉅,時代最古,其四圍雉堞、東西兩廊以及鐘鼓諸樓……”的記載,可知清康熙年間寺內正殿、東西配殿、鐘鼓樓及堡墻等皆存。綜合現存材料推知至清代晚期洪福寺中軸線上從南向北分布有山門、過廳樓、拱橋及正殿,兩側為鐘鼓樓、東西配殿及東西過門,正殿西側為西耳殿(圣化寺),形成較為完整的院落布局(見圖13)。

根據村人訪談及相關著錄資料,民國時洪福寺堡墻內東部為殿宇,西部應為僧人居住區。寺內建筑因抗日戰爭等戰事導致多處受損。鐘鼓樓、正殿內千尊金裝佛像、西耳殿圣化寺石碑等不存。1946年定襄解放后,當地民兵在洪福寺院內曾挖筑地道。
建國后洪福寺建筑曾用作學校、農副產品加工廠及村公所等。文革時期,寺內過廳樓、拱橋及西配殿等建筑、部分塑像和碑刻等被毀不存。1981年,洪福寺被列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5年,山西省文物局撥款對洪福寺正殿進行揭頂維修,將殘損的望板、椽、脊獸等按原樣修理補配。1986年,洪福寺被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90年,省政府撥款對東配殿進行落架大修。1998年成立定襄縣洪福寺文物管理所。2001年,洪福寺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5年再次對洪福寺進行修繕,主要涉及正殿、東配殿、西耳殿等的現狀整修。寺內現存除文物建筑外的其他建筑均為現代所建,主要為管理用房及相關設施。
定襄洪福寺創建情況不詳,在北宋紹圣年間已存于世。宋金時期洪福寺已具備由正殿、廊宇等組成的基本佛寺院落格局,并對寺內建筑及像設進行過重修。明代洪福寺內建筑及像設等經歷了多次不同程度的營建和維修,寺院居于高臺、四周堡墻環繞,殿宇位于堡內偏東、中軸對稱分布的平面布局得以明確。清代在明代的基礎上繼續進行建造和修葺,洪福寺內建筑布局進一步完善,而西耳殿作為新圣化寺的所在,形成寺中寺的格局;另外通過買地等拓展了寺院用地范圍。近現代洪福寺的建筑、像設及碑幢等受戰亂等影響又經歷了損失和變化,但也隨著文物保護工作的不斷加強而得到了專業的保護、修繕和管理,終成現存形態格局。經過歷代營建維修,洪福寺以其殿在堡中的特殊格局、歷史悠久的建筑、塑造精美的像設、記載豐富的碑幢等成為中國古代佛寺建筑遺產中的珍貴實例,隨著社會的發展,洪福寺將在更加有效的保護和管理下繼續發揮其文物價值,向世人展現其獨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