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雅輝

只身赴林
這是李黎明獨自在牛肺溝林區堅守的第22年。幾間小房,沒變;那口水井,還在;那個淡藍色的太陽能板,依然立在院子一側。只是李黎明已滿頭白發,連胡子都露出了白茬兒。
春防關鍵時節,李黎明最忙。每天早上,他要到村口和村民一起聯防。進山人員一律嚴格檢查,閑散人員不準通行,有通行證的人員也要檢查有沒有攜帶火源。“今年天氣特殊,風大,氣溫高低起伏不定,進山人員更得看管好。”李黎明說。在沒有車輛人員來往的間隙,他會趁機完成學習強國答題,山里沒有網絡,村口是他每天唯一可以接通網絡的地方。
9點,李黎明背著水壺,拿著鐮刀,開始巡山查林。翻山越嶺,一路走,一路查看樹木長勢、有無盜伐盜獵情況,用手機拍攝林區的管護和防火情況。渴了,就喝一口自帶的白開水;餓了,啃一口自己蒸的饅頭;累了,直接倚在樹干上小憩一會兒。“轄區內發現過什么野生動物,林木生長情況怎樣,是否有火情和人為活動的足跡……這些都是護林員每天巡山需要注意的問題,一旦發現異常必須及時上報和處置。”李黎明說。每天巡山回來,他都要認真填寫巡山記錄,詳細記錄當天巡山的情況。翻開那本厚厚的巡山日志,巡山的時間、地點、內容,每一條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而這,只是李黎明日常工作的一個縮影。每每靜下來時,那些與大山結緣的過往,就像電影片段一樣,一一在李黎明的眼前閃回、浮現,直至烙下深深的印痕……
1975年,和大山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林業工程師李云喜得貴子,這是他的第三個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因為孩子出生在早晨,便起名叫黎明。1993年,18歲的李黎明參軍入伍,在部隊這個大熔爐里,他提高了覺悟,磨煉了意志,還學會了一身武藝。1998年,轉業后,李黎明正式子承父業,成了蒼石林場的護林員。
如果每天都能迎著日出,踏著夕陽,在林海中巡查,下班后,和父母、妻兒坐在一起看看電視,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幸福。可這樣一種簡單的幸福,很快就與李黎明遠離了。2000年,李黎明的人生道路再一次發生重大轉折——他被林場分配到了一個叫做牛肺溝的林區。
“黎明,你可得想好了,牛肺溝是咱們蒼石林場最邊遠的林區,沒電、沒通訊信號,電話都打不通,真遇上什么事兒,想找人幫忙都難!”大家的關心,著實讓黎明不好意思起來。他心想,自己在部隊是野戰兵,啥苦沒吃過,這點兒困難就退縮,豈不成了逃兵?便憨憨笑笑,對大家說:“沒事兒,俺能行,啥活兒不都得有人干嗎?”
那天起,25歲的李黎明,只身一人住進了這個距離汽車站要走18公里山路的林區。他在幾棵只有寸把高的樹上做了記號,說:“我就守著你們,等你們長成參天大樹。”
勇斗“村霸”
上任之初,李黎明就與“村霸”來了場遭遇戰。“村霸”常年以偷伐偷木為生,揚言:“這小子從哪兒來的,我就讓他滾回哪兒去。”
這天,“村霸”來找李黎明的麻煩,向他索要林場剛伐下來的木材,被李黎明直接拒絕了,“村霸”揮拳就朝他打來。野戰兵出身的李黎明哪會怕他,幾下就把“村霸”制服了,并厲聲道:“我把話放這了,除非你把我打死,否則,別想從我這里拿走一根木頭!”此后,“村霸”再不“起刺兒”偷木材了,還逢人就說,李黎明這小子骨頭硬,別去招惹他。
盜伐的人少了,日子也就平淡了。每天,李黎明在近萬畝的林區里巡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到了夜晚,面對著晃動的燭光,他一個人覺得特別孤單,唯一的娛樂,就是躺在大炕上,對著棚頂吹口琴。在這樣的生活中,他在冬天的窗花下練就了一手好字,寫巡山日志也成了一種難得的消遣。
李黎明知道,要想看護好這片林區,除了自己要盡職盡責外,還要跟當地的百姓、村干部搞好關系。于是,村子里誰家有個大事小情他都到場。村里的困難戶,他不能幫大忙,就把家里的衣服送給他們。漸漸地,一些村民主動當起了眼線,村干部也支持他。有了這些“耳目”,護林工作就輕松多了,無論哪片林區發生情況他都能及時掌握。
山上雜草長得快,巡查中,李黎明時常要用鐮刀清理路障,臉上、手臂常被荊棘劃傷,還要隨時提防蛇蟲野獸。一次,李黎明在巡山途中被馬蜂蜇傷,渾身起滿了皰疹,奇癢難耐,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只能強忍著痛苦繼續完成巡查任務。
寒來暑往,每天步行幾十公里巡山,李黎明對山林的情況早已了如指掌,林區的一溝一壑,全都印在了他的腦海中,儼然就是一張“活地圖”。
“黑臉包公”
一年冬天,一個大雪封山的早晨,李黎明在巡查時發現,靠近小燕村堡的山梁上,有一條拖印和車轍印。他警覺地意識到,有不法分子來盜伐樹木了,于是趕緊在沒膝深的雪地里,順著印跡追趕。一路上,他跌倒了再爬起來,走不了幾步,又跌倒了,就這樣跌跌撞撞,一路追趕。衣服、鞋子被汗水和雪水浸得精透,他也無暇顧及,翻山越嶺追出幾十里,終于追上了不法分子。
當晚,盜伐林木中的一個人托朋友找到他,悄悄塞給他一個紅包。那一刻,他猶豫了。錢,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妻子沒有工作,孩子正在上學,父母身體也不好,方方面面都需要用錢。可如果拿了錢,一直支撐他孤身堅守在深山密林里的信念又該怎樣維系?想到這兒,他朗聲道:“你干的是違法的事兒,誰也幫不了你。”
2016年底,撫順清原抽水蓄能電站工程正式開工建設,計劃占用的1900畝林地,正是李黎明管護的范圍。起初,電站的工作人員見李黎明一個人守山,就想方設法地跟他拉關系。未承想,李黎明根本不吃這套,正常施工怎么都行,但凡有一丁點兒不合規的占用,他就會立刻找施工方,據理力爭,寸土不讓。
一次,施工方的架線越界,李黎明發現后,立刻找到工程負責人,要求對方辦理占地手續,否則就必須停止施工。幾番交手,工程負責人了解李黎明的脾氣了——就是個“黑臉包公”,二話沒說,趕緊派人辦手續去了。
幾十年來,李黎明從來沒有犯過一次錯誤,這片環境復雜的大森林,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次火災險情和森林盜伐案件。
初心如磐
有人說,護林員“三年陪了一年的妻,一年穿了三年的鞋”,這句話用在李黎明身上卻不太準確。結婚10多年來,他在家和妻兒團聚的時間不到兩年,大多時候都是妻子帶著兒子來山上與他團聚。
李黎明的妻子開朗、豁達,是一個特別能吃苦的女人。受父輩的影響,她深知林業人的脾氣和秉性。結婚十幾年,她一個人承受了太多。特別是遇到一些難事兒,希望丈夫能幫她出出主意,可丈夫那頭連電話都打不通,她只能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偷偷流淚,掰著手指數著丈夫回家的日子。
想到妻子的處境,李黎明心中充滿了內疚和自責。然而,令他難過的事還不止于此。由于長時間見不到父親,兒子小的時候根本不認他,每當他想把兒子抱在懷里親昵一下,兒子都會不停地哭鬧掙扎。即便如今,兒子已經讀高中了,每次見到他,依舊是怯生生的。
2013年8月16日傍晚,一場特大洪水席卷了清原、新賓的大部分地區。李黎明的家在災情最重的南口前鎮。洪水來時,盡管他心里惦記著年邁的父母,牽掛著妻兒,卻沒有辦法離開林區。幾天后,等他趕回家。房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洪水漫過房屋的水漬和潮濕嗆鼻的霉味兒,唯一的一張全家福被沖到了墻角。
“黎明啊,我們差點兒都見不到你了!”老父親的話,讓這個七尺男兒瞬間破防,他撲通一聲跪在父母面前,連聲說著對不起。母親把他拉起來,叮囑他快去看看妻兒。一轉身,妻子抱著孩子,拎著剛領來的援助衣物正走進家門,他緊緊地把他們抱在懷里。此刻,李黎明的心都要碎了!
可就算這樣,他也必須趕緊返回林區,牛肺溝同樣受了災,這個時刻,林區比家更需要他。
李黎明22年值守林區的事跡感動很多人,他也因此獲得了很多榮譽。諸多榮譽加身,他依舊初心如磐,矢志不渝:“我能做的就是要吃得下苦,耐得住寂寞,盡所能地守護好這片綠水青山,讓林區的天更藍、水更清、林更綠,讓金山銀山更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