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科學灌口“迷魂湯”

石立飛

我老姑活著的時候，是我們家那邊著名的神醫。

神醫的“神”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老姑的醫術很高明。老姑行醫那些年，農村醫療條件還比較差，那一代鄉村醫生多是赤腳醫生出身，不分專業的，不像城里的醫院分不同的科室。在農村，有很多醫院無論你掛了什么科，都是同一個大夫給你看病，甚至有的鄉村醫院的急診和門診，都是用飯碗來區分的。老姑的原話是：吃完飯放下飯碗后來了的患者，就是普通門診，如果碗里的飯還沒吃完患者就來了，那就是急診。在這樣的環境里當了一輩子醫生，等到退休時，老姑已經是一個見識過各種疑難雜癥，專業橫跨內外婦兒眼耳鼻喉的資深老專家了。

“神”的另一種解釋是老姑自從退休在家自己開診所以后，整個人變得神神道道起來，不僅能看實病，連一些虛病也開始會看了。那幾年，諸如誰家的兒媳婦總是被婆婆的媽媽附體，胡言亂語罵婆婆，誰家孩子不打游戲機就睡不著覺之類的毛病，被老姑治好了很多例。

治那個罵婆婆的兒媳婦時，老姑喝了一口白酒，瞬間就被那個婆婆的姥姥附體了，被婆婆的姥姥附體的老姑，當然不會慣著兒媳婦身上正附著的婆婆的媽媽，一個大耳光抽過去，就把附在兒媳婦身上的婆婆媽媽給打跑了，那個剛被解除了附體的兒媳婦蹲在地上捂著臉哭時，附體在老姑身上的婆婆的姥姥還沒走，對著天空一通臭罵：“那小誰，你個不孝的丫頭片子，再敢附體到晚輩身上瞎霍霍，我肯定讓你不得好死！”

后來，老姑因為這句話還后悔了好一陣子，婆婆的媽媽都死了好多年了，婆婆的姥姥用不得好死來嚇唬她，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打那以后，那個兒媳婦再也沒被附體過，每次在路上遇到老姑都會說一些感謝的話，可等老姑一轉身，那個兒媳婦就會對著老姑的背影狠狠地吐一口唾沫，嘴里還嘟囔好幾句難聽的。

那些年剛開始時興中西醫結合，老姑受了啟發，偶爾也會嘗試一些醫術和“巫術”結合的治療方式。

有一次，一個患者捂著臉來找老姑，說是牙疼了好幾天，每天吃好幾次鹽酸曲馬多也沒有效果，怕是被什么給附體了，老姑拇指往中指上一掐，嘴里嘟囔幾句詞，很快就判斷出他的牙疼是沖撞了黃大仙造成的。在老姑的提示下，患者也很快就想起來，小時候有一次看到黃鼠狼過馬路，自己用石子砸過黃鼠狼。

“那就對了，你當年一個石頭子砸在了黃鼠狼的嘴上，把人家的牙打掉了一個，現在人家成仙了，知道你當時也是年幼無知，人家黃大仙不想跟你多計較，只要你跪一炷香給人家認個錯、賠個不是，人家就再也不來找你了。”老姑義正辭嚴地說。

老姑讓患者在寫有胡大仙、黃大仙、常大仙家族名字的仙人板前面跪下，又點燃一根香，讓患者邊跪邊向黃大仙懺悔。等一根香燃盡，老姑讓我給她取來一個小碗，把香灰捏到小碗里，混了水讓患者跪著喝下去，沒多一會兒，那患者的牙居然真的不疼了。

要不是老姑已經去世好幾年了，我才不會告訴你們，當年老姑讓我去取小碗時，塞給我一粒小藥片，讓我先碾碎了鋪在碗底呢。

患者走了以后，我問老姑：“那是啥藥？”老姑說，那是患者自己拿來的鹽酸曲馬多。“那患者自己不是也吃了好幾天么，為啥他自己吃就不見效呢？”“他的病，光吃止疼藥是不好使的，必須得有我的香灰當藥引子。”我又問她：“如果光給患者喝香灰能不能行？”老姑急了：“你是不是彪？萬一人家是真疼呢。這治法叫虛實結合，香灰治虛病，藥片治實病，二者缺一不可。”

看到這里，相信大家一定都看明白了，那個被附體的兒媳婦，既沒有實病也沒有虛病，用老姑的話說，她不是有病，她是欠削。

那個小時候打過黃鼠狼，長大后得了牙疼病的患者，老姑說他確實是有病，可能是牙疼，也可能是三叉神經疼，但是他每天大劑量地服用止疼藥，仍然沒有效果，就不對勁了。所以，老姑判斷他是被持續幾天的疼痛折磨得寢食難安，引發了癔癥，出現了疼痛的幻覺，簡單點兒說，就是他的疼痛興許已經好了，即使沒好，也早就被止疼藥止住了，但是他疼痛的幻覺還在，如果不讓他相信自己不疼了，他無論吃多少止疼藥都會一直疼下去。如果告訴他得的是癔癥，需要從心理學的角度幫他治療，顯然不如讓他給黃大仙道個歉效果好。

老姑給人治病，用的其實都是科學的方法，只是有時候針對特殊的患者，不得不把科學的方法披上一層迷信的外衣。

當年，農村的醫療條件實在太差，把老姑逼成了全科醫生，農村信息閉塞，再加上不少人文化程度較低，這又讓晚年的老姑變成了一個神神道道的巫婆。如今，農村醫療條件越來越好，信息和資訊能夠快速傳播，農民的文化程度越來越高，見識越來越廣，再也不需要老姑這樣特殊的治療方式了。

當然了，如果你們不愿意相信科學，非覺得神神道道的醫生更厲害，我也可以給你們治病。雖然我不懂醫學，但是我會喝酒，一口白酒下肚，再念叨幾句，只要老姑回來附個體，就沒有我治不了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