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失態又如何？

王丹譽

古人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驚。我想這可能是“鎮定自若”心理素質的理想狀態。如果設身處地地想想，現實生活中又有誰能做得到呢？且不說凡夫俗子失手、失足，即便真是英雄豪杰失措、失態也是再所難免之事。

建安四年（199年），劉備接到漢獻帝“衣帶詔”，商議誅殺曹操。恰巧在這個節骨眼上，曹操卻請劉備去喝酒。酒席宴上，劉備心里總在嘀咕，曹操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啊！正在酒酣耳熱之際，曹操竟向劉備指點江山，評論天下英雄。曹公侃侃而談，而劉備總是支支吾吾。曹操實在聽不下，就斬釘截鐵地說：“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數也！”面對盛宴，如同嚼蠟的劉備剛裝作品味美味佳肴時，聽到此話嚇得一失手，“手中所執匙箸，不覺落于地下”。

正當此時，只聽雷鳴震天，劉備這才借機轉移話題，及時遮掩內心不安地說：“圣人說：‘聽到迅雷風烈必然變色失態。這話說得真有道理。”不久，就借機離開曹操，如龍歸大海，與曹操爭奪天下，終成鼎足之勢。

當煮酒論英雄時，劉備寄于曹操籬下，而且正在謀劃刺殺曹操，此時卻與曹公對飲，并且曹操意識到了裝傻的劉備正是當時局勢中唯一能和自己一比的英雄，那爭奪天下是不可避免的了。所以，劉備內心之復雜、緊張，可想而知，當時失態也是情理之中。

建安十五年（210年），雖然在兩年前的赤壁之戰吃了敗仗，曹操依然密切關注著江南的動態。首先，孫權任命魯肅為奮武校尉，代行周瑜軍權，再任命程普兼任南郡太守。魯肅就勸孫權以把荊州借給劉備為條件，與劉備組成抗擊曹操的聯盟，孫權就同意了。正批閱文件的曹操，聽到這個消息，當時“落筆于地”。無論是諸葛亮的隆中對，還是東吳版的“隆中對”都把荊州視為戰略要地，曹操更知道荊州在自己心中分量，而且作為政治家他更認識到，孫權把荊州借給劉備對自己意味著什么。曹孟德乃何許人？他自幼好權謀，少年時曾只身潛入“十常侍”之首張讓的內庭行刺，事發后舞槊飛檐走壁而去。他的心理素質可想而知，亦能如此“落筆于地”，可想當日情勢的緊張。

東晉太元八年（383年），前秦王苻堅率傾國之兵，席卷南下直撲東晉，兩軍于淝水決戰。當接到晉軍大破八倍于己的強敵的捷報之后，素以豪邁放達著稱的晉軍主帥謝安在進臥室時，竟然失足被門檻將木鞋底磕斷（“不覺屐齒之折”）。

可眾所周知，之前敵軍兵臨城下之時，東晉舉國震驚，只有謝安“夷然無懼色”，直到他接到捷報時，還能保持鎮定自若，只是看一眼，就扔到座位邊，繼續下棋。別人都憋不住問他戰況如何，他才若無其事地說：“小兒輩遂已破賊。”他年輕時和朋友一起駕船游玩，突然風高浪大，大伙都害怕了，只有他“吟嘯自若”。船工見他開心，就繼續頂著大風大浪前行。同船的人都佩服他的鎮定。他和王坦之赴桓溫“鴻門宴”時，同行的王坦之都嚇得倒持笏版、汗濕重衣，他竟敢譏諷桓溫在會場埋伏殺手。無論謝安平生如何，即使他在人前裝腔作勢能到這樣境界也了不得。可是，淝水之戰的勝利竟讓他在沒有外人的臥室失足摔折了“屐齒”。

孟子曾給公孫丑講，古代勇士北宮黝是這樣培養勇氣的：皮肉被刺傷時絲毫不顫抖，眼睛被戳傷時竟然不眨眼。這種專業化刻意訓練膽量的方法也許會很有效，可是當大喜大悲突如其來的時候，無論是凡人還是英雄豪杰，都可能失去對自己神態表情的控制，而表現出某種失態，都是人性最本質、最真實的表現，根本就無須掩飾，也無須矯揉造作地“鎮定”。如果那樣就失其人的本性了。78CC4C84-3415-48A0-AF5B-E9BAD9193C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