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為誰停留（組詩）

長途火車上，我們愉快地徹夜暢談

分享一本詩集和窗外無邊的夜色

像是久別重逢的好朋友

是啊，我們相識多年，但那是初次見面

最終我們抵達了武漢

珞珈山上的櫻花已悉數落盡

這些美麗的精靈，自有宿命

從不為誰盛開，也從不為誰停留

少年時期的旅行，只因相聚而高興

不為櫻花凋零而悲涼，一束花環的寂寥

一張明信片的決絕與浪漫

足以滿足我們對櫻花的美好期待

在此后的歲月里，我有過數不清的旅行

趕上過許多花期、日出、海潮

卻都不如想象中驚艷，這讓我懷疑

當年我們真的錯過珞珈山上的櫻花了嗎

在廣闊的大海上，世界如此安靜

以至于我在潮起潮落中

看見一座座雄渾奔放的群山

那是我童年居住的地方

那時的我，有著男子漢的堅定

總是吸附于懸崖峭壁

一次次追逐日出日落

上山又下山，萬物靜默，只剩下我

恰如此時此刻，在早出晚歸的差旅中

偷得片刻空閑，散步、觀海

感動突然而至，屏住呼吸也沒有用

我的內心早早響應了奔騰不息的浪潮

起風了，有海鷗消失于蒼蒼暮色

我也轉身走向茫茫人海

不知道去往何方？但我知道

山的盡頭一定是海，海的盡頭一定是山

這是一生中多么糟糕的時光呀

年近三十的我仍舊孑然一身

在待崗半年之后，迎來人生的第一次失業

終日驅車百余公里，毫無目的地

有時想要效仿阮籍，卻怎么也哭不出聲

悲傷的遠不止我，在鳥群物哀的嘶鳴聲中

還會伴隨幾片紛飛的落葉

有時嘩嘩作響，有時悄無聲息

林中的麋鹿放棄咀嚼青草，突然靜默

仿佛在某個瞬間頓悟了生命的含義

起風了，秋日的闊葉林蕩漾開來

盤山公路上，小汽車如一葉扁舟

駛入一片林海的汪洋

世間萬物皆輕如落葉

但，除了大地、群山和我的呼吸

過去的歲月里我想要獲得一切

以此作為在世上安身立命的資本

當年近三十之際，我所要做的

不過是給人生做一道道減法題

減掉萬源，我生命中的故鄉

奔赴一個又一個異鄉的城市

減掉咖啡館、商城、書店，只剩下公司和出租屋

減掉親朋好友，只留下領導同事還有客戶

減掉脾氣、淚水，只留下歡笑

減掉自信、高傲，只留下卑微

減掉浪漫、情書，也就是減掉愛情

只剩下門當戶對、彩禮嫁妝、柴米油鹽

還要狠下心來，減掉過往的二十六歲

初識人間滋味，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朱光明，男，生于1994年，四川萬源人。出版有詩集《小河秋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