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西真
我認為,在當下的中國,不管你從事什么工作,當我們在觀察什么、表達什么或者傾聽什么的時候,都特別需要同理心和現實感。所謂同理心,又叫做換位思考、共情,指站在對方立場設身處地思考的一種方式。現實感是實際生活的經驗和對客觀存在(細節)的熟悉。英國思想家以賽亞·伯林有一本翻譯成中文名為《現實感—觀念及其歷史研究》的書,中心思想就是,使我們能夠洞察實際的人與物之間關系的現實感或歷史感就是對細節的熟悉,相反,所有的所謂理論處理的是理想化了的實體,也就是普遍性的東西。
目前,我們處在一個消除了絕對貧困、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的中國;一個人均名義國民總收入超過1.2萬美元,中等收入群體超過4億人的中國;一個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并將共同富裕寫入未來國家發展愿景的中國。我們時常也會看到、聽到用“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碳達峰、碳中和等宏大敘述來描述我們正在經歷和將要經歷的一切的中國。這個確實很重要,但是除此以外,我們還應該將目光轉向每一個具體的中國人——他和她,這是更加具體的中國。
他來自東三省、河北、內蒙古等地農村,是很多地方的工廠、工地清退的超齡農民工,但是迫于生計,還不能退出勞動市場,只能在替補勞動市場做零工。不論寒暑、無懼風雨,他每天從凌晨3點開始,在夜色中的河北燕郊公園南門勞務市場等待,期待中介和雇主的小面包車把他和工友們載向北京的某處工地或綠化帶,將汗水變成高樓、綠地和養家糊口的收入。
她是一個焦慮癥患者,每個周末都要在上午9點從居住的小城出發,輾轉出租車、高鐵和地鐵,在下午2點準時坐在提前預約的上海心理醫生面前,傾訴、聆聽、偶爾痛哭。即便同屬上海都市圈,她也算富裕的家鄉還是不能提供像上海那樣高水準的心理治療。
他是一個在北方農村生活了70多年的農民,身體還算健碩的他在參加完一個婚禮后突發腦出血,經過醫生搶救,昏迷幾天后醒來,四肢已經失去知覺。這個變故給他家里人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因為一輩子務農,他的積蓄不多,雪上加霜的是,因為身在農村,通到鎮上的公交車停運了,買藥和護理用品都不容易。他的病倒不但使老伴兒慌了神加重了原有的基礎疾病,也給他們的兩個兒子帶來了難題,一個身體不好自顧不暇,另一個工作繁忙難以請足夠的假期。“一人失能,全家失衡”,他是我國超過4 000萬失能、半失能老年人中的一個。
他是曾經在北京有四家茶館的個體戶老板。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他開在北京的四家茶館因為疫情累計關閉了七個月,北漂幾年賺的錢在這一段時間幾乎全部搭了進去,無奈之下的他回到了老家。在他回家之前,妻子一直在老家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家里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他。關兩個月一年就白干了,他是在疫情中煎熬的全國1.03億戶個體工商戶的代表。
她是雙減政策出臺后的一名學生家長。2021年7月前,她曾給孩子報過語數外、美術、鋼琴等多門課程,7月后,除美術培訓繼續保留之外,她逐漸停掉了所有的學科教育培訓。停報學科輔導不僅讓她用于孩子培訓的支出直線降低,也令她重新思索此前不斷內卷的教育裝備賽,是否就能為孩子鋪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他是一家珠三角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的創始人。他期望能夠買一塊地,擴大自己的生產規模。不過,工業用地的門檻讓他望而卻步,算下來“相當于每年重買一次地”。糾結之下,他打算暫守著那個每年1億產值的攤子,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還有更多的他和她。每個人的眼里都藏著期盼,也閃爍著憂慮。這些看起來的點滴細碎,記錄著人世間最真實、最具體的憂與盼。他們是超齡農民工、是即將歇業的餐廳老板、是等待特效藥的罕見病人、是穿梭在城市大街小巷的騎手、是單身女性和丁克、是雞不雞娃都焦慮的母親……。他們不應該是沉默的大多數,所有人的聲音都應該被聽到,也理應被誠實地回應。
有了同理心和現實感,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我們所處的中國,也才能更好地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