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兒湯圓在史書上是沒有記載的,在我們當地(貴港市平南縣)找遍湯圓攤兒也買不到,但碗兒湯圓實實在在是我們這一帶的民間小吃。碗兒湯圓是我給它起的名,因為它個頭大,一只湯圓就盛滿了普通吃飯用的小瓷碗。
村里就數我父母做的碗兒湯圓最好吃,這是鄰里公認的。它皮兒薄、勻,餡兒香,能讓人口水直流。父母做的湯圓,香味溢滿整個村,村頭村尾的狗收到指令似的趕往我家集合。
碗兒湯圓是元宵文化的延伸。
俗話說“北滾元宵,南包湯圓”,每逢正月十五元宵節,朋友圈里元宵湯圓占了主流,曬的圖都大同小異,圓滾滾、胖乎乎的,也不管它姓元還是姓圓,反正都長得圓。其實稱謂有時候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它們都象征著和美、團圓、幸福。而我們當地在這一天并不那么熱衷于做湯圓,我們習慣在冬至和大年初一做湯圓。我喜歡過年吃湯圓,并不因為這一天的湯圓比冬至的香,而是因為那喜慶的年味。
一個個肥胖的湯圓浮在升騰著熱氣的鍋里,互相之間擠壓得變了樣,只露出一綹腦門兒。用一個半球形的勺子,平面貼著鍋邊,球面向外,一直伸到湯下面,再往鍋中央擼,擼開一個位置,然后把勺子輕輕翻過來,湯圓皮薄餡多,禁不起用力折騰。舀起一個放瓷碗里,晶亮而金黃的皮,隱隱可見里邊顏色鮮亮的餡,散發著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三五個湯圓起鍋后,橙黃的湯就漾在湯圓縫里,黃糖伴著姜片的香味塞滿全部的嗅覺,舌頭隨即生津。
純手工湯圓是很費勁兒的。大年初一早上要吃上湯圓,必須得從年三十的上午七八點就開始泡糯米。如果不喜歡太軟糯的可以按1∶10甚至略高一點兒的比例加上黏米一起浸泡,但比例不能超過1∶5,否則就失味了。泡到下午兩三點,把米淘干凈,挑到村里的石磨旁去排隊,擔子一頭是米,一頭是水,還要拿上一個果袋。
老石磨一遍遍地咀嚼著節日的歡慶,一邊咀嚼一邊發出悅耳的音符,年味在這音符中無盡發酵。石磨邊上的人被濃重的年味裹緊了,他們喘著氣擦著汗,腳步卻越轉越輕快,頭頂冒著一層乳白的霧,春節伴著孩子的嬉笑聲、祭神的鞭炮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磨漿的時候,往磨眼加米加水,用果袋在磨口處接酸奶狀的米漿,裝完要用繩子把果袋口綁得嚴嚴實實。這一步很關鍵,否則后面壓漿的時候,漿會噴發出來?;氐郊伊⒓窗压踉谕傲荷希袄镓Q兩根扁擔將果袋夾緊,再用繩子或桶鉤把兩根扁擔固定在一起,果袋便源源不斷地往桶里滴流牛奶狀的漿水。
每隔一兩個小時變換一下果袋的位置,水少了,綁果袋、扁擔的繩子要不斷往下移,才能繼續逼出里面的水分。
果心(餡兒)要準備很多,如豬肉、香菇、木耳、腐竹、蘿卜、芹菜、粉絲等,還要配上蒜葉和蔥花。豬肉、香菇、木耳、腐竹、蘿卜、芹菜要切成筷子頭大小的顆粒狀,粉絲、蔥、蒜切成約0.4厘米的段,切好分別裝進盆子備用。
大年初一清晨五六點,漿就基本壓干了。控粉的干濕是最重要的,粉不能壓得太干,要成塊狀,而且比較容易掰得開。掰粉時手若濕,說明粉壓得不夠干;若很難掰得開,說明壓得太干,會影響湯圓的口感。
首先是做原熟粉。從壓好的粉團上揪下七八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粉團(數量視下米多少而定),用手掌壓成牛舌狀的胚子,放一旁備用;再把大粉團掰成刀柄大小的碎塊;燒開一鍋水,往水里加牛舌狀的粉胚,等水再次燒開,再煮四五分鐘,胚子就變成米黃色。
這時候用筷子夾起來,放到大盆里,和其他的粉一起搓,搓成光滑柔軟不粘手的粉團。
父親搓粉,母親炒果心。
先把油鍋燒開,再倒入豬肉、香菇、木耳等爆炒,按家常菜放配料炒熟,暫不放蔥蒜,火候一定要控制好。果心講究顏色搭配,火候掌握不好,色香味俱損。炒熟就盛在碟子里,蔥蒜下油鍋炸兩分鐘撈起來,再把所有炒好的餡料一起倒回鍋里拌勻,香味滿屋亂躥,讓人饞涎欲滴。

剛炒好的果心是不能立刻用來包湯圓的,糯米粉遇到高溫就會變軟,湯圓皮兒被軟化就全露餡了。炒好的果心要盛進一個寬大盆子涼半小時到1小時,才可以包湯圓。
與果心不同的是,粉團揉好不要等太久,要及時開包,等得太久會返生,包的湯圓易開裂,也勻不薄皮兒。
揉好的粉團已經很柔韌了,從上面揪下一個小粉團,先用手心搓成圓球狀,再用大拇指往下按壓出一個凹槽,然后雙手呈虎口狀,兩只拇指往凹槽里壓,另外八個手指在外面邊捏邊轉動粉胚,直至轉成類似高腳杯狀,這時往里填果心,可以填三到四個湯匙的果心,一邊填一邊用湯匙往下壓,填好了果心左手托著杯狀底,右手拇指和食指團成小圓在上面慢慢收口,一個白凈胖乎的湯圓就誕生了。
燒開水,往水里加黃糖、姜片。待糖化了,控制住火候,不然水一直翻滾著,湯圓易爛。湯圓下鍋后小火煮約莫10分鐘,待湯圓全胖乎乎地浮起來的時候,就可以出鍋了。
碗兒湯圓皮極薄,盛在碗里晶瑩透亮,里面翠綠的蔥蒜、黑的香菇木耳、鵝黃的芹菜都隱隱可見。用筷子一挑,皮兒便破了,像撐破了的氣球一樣,肚子里的餡兒和香氣呼啦啦地往外躥。
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皮兒軟糯、甜香嫩滑有嚼勁,餡兒咸香不膩,那個鮮美讓人欲罷不能。
母親每年包湯圓時總會把2顆紅棗塞進其中2個湯圓,她說吃到紅棗的就是幸運兒,會得到上天賜予的最美好的祝福。我總是特別期待。我和哥哥每年都各自能吃到一個紅棗湯圓,于是便相信自己是幸運兒,滿足得連呼吸都燦爛起來。
后來才知道,原來我和哥哥碗里的紅棗湯圓都是母親特意放的,母親期望我們健康快樂。

當年碗兒湯圓是不常做的,因為它做工精細、用料豐富,一年就做那么一兩次。做碗兒湯圓時連家里的小花貓都饞得在一旁吞著口水喵喵叫。
那時男人一口氣能吃個七八個碗兒湯圓,女人也能吃下四五個。
有一年,我哥帶個山東同學回來過年,我們照例做湯圓。山東同學說他不喜歡吃湯圓,對外甜內咸的更是沒有食欲。后來見我們吃得香,他也鼓起勇氣嘗試一下,結果一口氣吃了九個才把碗放下,抱著圓滾滾的肚子問晚上還做湯圓嗎。
碗兒湯圓成了歲月深處一抹揮之不去的鄉愁。無論我置身何處,夢里夢外都忘不了碗兒湯圓的味道。
今年春節嫂子照例做湯圓,然而我再也尋不著當年碗兒湯圓的味道。母親已故,父親失去了最佳搭檔,“父母牌”碗兒湯圓塵封進歲月深處。在湯圓升騰的霧氣中,母親手腳麻利地包碗兒湯圓的身影又在我的腦海里鮮活起來。我全力撥開霧氣要看清楚母親時,她又隱退了。我再也無法清晰地看到母親的音容笑貌,再也嘗不到兒時碗兒湯圓的味道。
作者簡介:彭敏艷,女,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校園文學》《廣西文學》《紅豆》《三月三》《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作家報》《作家報》等報刊。曾獲中國第二屆志愿文學獎小說類一等獎、三等獎,廣西第四屆網絡文學大賽散文類三等獎等多個獎項。